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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贞和帝偕同后妃于泰和殿大宴群臣,为金国太子接风洗尘。场面盛大热闹,宾主尽欢。
婉贵妃大腹便便,眼看就要临盆了,却仍旧陪侍在侧,足见其盛宠正浓。贞和帝对她的宠爱也是毫不掩饰的,正是老年的子,岂有不欢喜疼爱的。
婉贵妃一面给贞和帝斟酒,眼睛却总是若有似无的往南宫瑾那儿瞄。
看的入神了,酒洒在贞和帝的手背上,贞和帝握住她的手,说:“爱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婉贵妃心虚,面上却不曾有半分慌乱,生怕贞和帝叫自己回去歇着,那样,她便不能如此正大光明的看那个人了。忙拿出绢帕擦贞和帝的手,娇嗔,“伶人们的表演着实精彩,臣妾一不留神看的入迷了。晋安王倒是个能人,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即便是大材小用,让他安排一场宫宴,他也能事事周到妥帖,舞曲杂耍也编排的引人入胜。”
贞和帝听了这话,面上的骄傲是毫不掩饰的,只是心情颇为复杂,凤君默自从回了宫后,虽然那日里发生的事,他未再主动提过,但是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与他这个明面上的皇伯父亲近,贞和帝倒是有心缓和关系,但凤君默却避之唯恐不及。这让贞和帝感到无比的挫败,但他又能如何?
兄辱弟妻,不论个中有何难言之隐,都是他失德在先。况,烈亲王至今蒙在鼓里。
贞和帝这般想着,不自觉朝凤君默看去。
似有所觉,凤君默不其然朝上首看来,父子俩的视线撞在一处,凤君默赶紧避开,贞和帝一愣,心中钝痛,倒是婉贵妃突然娇嗔一声“哎呦,她踢我。”贞和帝脸色稍霁,大掌抚上她的肚子,说:“这般调皮,依朕看,定然是个皇子。”
婉贵妃面上笑意盈盈,眸底神色却很淡,不着痕迹的隔开贞和帝的手,说:“臣妾喜欢公主。”
“宫里的贵人哪个不巴望着生个皇子,就你与众不同,”贞和帝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又和皇后闲话了几句。
婉贵妃心中失落落的,暗道:我哪里是与众不同了,哪个女子不巴望着一举得男,扬眉吐气不说,将来也有个依靠。只是那人说他更喜欢女儿,不知不觉间,她便也当自己喜欢女儿了。
酒过三巡,总算是迎来了今日的正题,有世家宗族的姑娘缓缓被请了上来,表演才艺。
大周风俗不似前朝保守,大抵是因为皇太后是北胡公主的缘故,北胡人豪放不羁,女子热情大胆更甚男子,皇太后贵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其一举一动自然被争相效仿。
太后虽觉女子以谦恭柔和为美,但也要懂得展示自己的美,鼓励女子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因此她办琼花宴,便是给世家闺阁女子机会,不至盲婚哑嫁,因而民间也有了女儿节,可光明正大递香囊,向男子表达爱意。
况,周人好风雅,喜歌舞,世家女献艺,众人只会引以为妙事,传为佳话。只是世家女到底有别于外头的伶人雅妓,除了阵仗大,献艺大都以白纱遮面。
而在场的男子,以示郑重、恭敬,亦不会在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子表演时交头接耳,或举杯对饮,俱都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即便人家表演的再烂,装装样子也是必须的。
宫内的琼花宴自前年太后身子不适开始,及至今年凤君默失踪太后心绪不佳,便停了两年,此番,凤君默筹备迎接金国太子的晚宴,皇太后自是知道金国太子意欲来结亲的事儿,她老人家惯是个喜欢牵红线的,私下里和诰命夫人们聊天,便叮咛着让府中的小姐们都积极点。可这世上有那喜欢攀高枝的,也有只想本本分分好好过日子的,不求女婿多显贵,只要对自个儿女孩好就成。更何况,今儿个主角是那金国太子,万一自家闺女太过出众要是被金太子看中了,尊荣是尊荣,可到底这一嫁相隔千里,便再无相见之日,家里多是舍不得的。
皇太后倒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在她看来,男婚女嫁,还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如今大周国运昌隆,与金国结秦晋之好,只为锦上添花,不是委屈逢迎。再说了,她老人家也听说了,这金国太子此番本就是奔着镇国公府的三小姐来的,孙蓁那什么人啦?大周第一姝,有她在,再好的姑娘也要被比下去了呀!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巧人呀,她原本是内定了要留给孙儿凤君默当媳妇的,她还没来得及和皇帝说呢,只试探了下乖孙儿,就被他干脆利落的给回了。
那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试探着问过三俩回了,太后倒是个爽快人,也没藏着掖着,她倒是想将孙蓁按住再留个俩年,万一凤君默要是回心转意了呢?但是人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国公府的人倒也是有主意的,眼见着这头没戏了,立刻掉转方向。她倒是听说了,这一代的国公爷倒是有意无意的请了丞相南宫瑾吃了两回饭叙话,只不过,似乎人家也是不怎么有兴趣的样子。
国公府本来好好娇养的姑娘,原本一家有女百家求,偏偏大周城内俩个最杰出的男子都表示出了没兴趣,这能不叫国公府的颜面扫地?
这会儿碰到一个身份显赫的,还愿意娶孙蓁的,也不管相隔千里了,就紧赶慢赶的要把她嫁出去,那感觉,就像是错过这家就再也嫁不出去了一般。
皇太后听了这一说法,无奈的直摇头。
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因为皇太后临门插了这么一脚,虽然略变了点儿味,倒也别开生面的热闹。
众人的热情和积极性都被调动了起来,有些心里暗暗记下了,方才是哪家姑娘,不错不错。这又是哪家姑娘,还行,还行,得给家里的小子,侄子,外家的外甥留意留意了。
众人热热闹闹,各种精彩绝伦的表演让人眼花缭乱,乃至到了二更天,晚宴也接近了尾声。
南宫瑾与人推杯换盏间倒是喝了不少,面上微红,仿似醉了,实则脑子清醒的很,一只手搭在桌面,一下一下无意识的敲着。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耶律丰达与凤君默,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时而发出一声轻笑,不得不说,凤君默这人,谦和有礼,博闻强识,倒是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
也幸得,南宫瑾与耶律丰达都肖似其母,一般人乍一看去,还真想不到二人是兄弟。
起先,南宫瑾还担忧过,后来看了属下呈上来的耶律丰达的画像,他当时只想冷笑,当年拓跋王后被妖妃陷害与人有染,他因此受牵连,被指不是王室血脉,而理由可笑的仅仅只是他与耶律宏不怎么像。彼时,耶律宏完全被妖妃迷惑,对她言听计从,拓跋王后有口难辩,母子二人受尽屈辱虐待。如今,时过境迁,不知耶律宏现在看看自己的这位二儿子,心里该作何感想?
酒宴接近尾声,南宫瑾意兴阑珊,他的注意力都在耶律丰达身上,花吟没出现,他的神经没被挑起,暂时倒忘了这人以及她提的那茬了。
昨夜,他被气的狠了,无影无踪来复命,他盛怒之下,呵令他二人滚出去!
只是这滚出去之后,他也无从知晓花吟这二日的行踪了。
他是自信的,亦有全局在握的手段,自是不担心花吟会做出让他措手不及的事。
舞曲方歇,有人意犹未尽,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怎地独独不见孙三小姐?
说来,镇国公府缘何如此积极的撮合三小姐与金国太子,也是有因由的。
本来,俩国文书往来,措辞都是极尽客气恭敬的,虽独独提了三小姐有暗示之意,但也是极尽溢美之词,毫无冒犯之意。本来三小姐美名远播,引得金国太子慕名前来,实是美事一桩。却偏偏也不知怎么地,被人私下里传开了,好好的“慕名而来”变成了“意欲求娶”,短短几日闹的人尽皆知,就连京城的戏园子也有小儿胡诌了一首歌编排三小姐。
如此,孙三小姐嫁给金国太子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若是金国太子最终没看上三小姐而另娶他人,那便是对三小姐美名的大大折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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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酒宴,凤君默躬身请皇帝陛下及金国太子并使臣移步掖池,闲庭信步,也好消暑解酒。
皇帝欣然前往,百官自然伴驾同行。
只是皇太后年纪大了,身子容易疲乏,自行先回了宫,她老人家一走,妃嫔也不好久留,纷纷陪同伺候,她倒是连说不用,但包括皇后在内也都不胜酒力,未免在群臣面前失仪,只想早早回去歇着。只除了婉贵妃,她是想能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偏偏她身怀六甲,就是她想待着,皇太后还特意叮嘱了她一声,叫她早些回宫歇着。婉贵妃咬住唇,还想跟皇帝撒娇,皇帝只是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哄她听话。婉贵妃无奈,福了福身,转身前朝群臣中看了一眼。
他那般的夺目,只消一眼,她便能快速的捕捉到他的身影。
她很快的收回目光,心内只剩无限惆怅。
炎炎夏日,夜却出奇的清凉。
众人一路行来,酒也醒了不少。
一阵风来,忽闻一声轻灵悦耳的歌声,若隐若现,有人听到了,但未听旁人提,只道自己醉了,听错了。
还是金国太子说了句,“是有人在唱歌吗?我好像听到了。”
他随身跟着大周的礼部侍郎,侍郎给翻译了过来,贞和帝马上说:“朕还当自己老了,耳朵背气了,你们都听到了?”
群臣附和。
贞和帝看向凤君默,见他面色沉稳,知是他的安排,一时兴起,说:“走,随朕瞧瞧晋安王给咱们预备了什么惊喜!”
凤君默退后半步,拱手让贞和帝及一干朝臣先行。
南宫瑾落后几步,若有所思的朝凤君默看了一眼,恰巧凤君默抬头,二人对视了片刻。
凤君默温和一笑,“丞相,怎么?”
南宫瑾盯着他的眼说:“王爷这场宫宴办的真可谓热闹又别致。”
凤君默说:“奉之不才,也只能在这些小打小闹上用些功夫了。”
二人不再说话,并肩前行。
突听的前头,有人惊呼“哇”了一声。
南宫瑾心头一沉,快了几步,凤君默照旧不急不缓。
转过繁花丛,掖池湖面广阔,莹莹灯火,将湖面照的波光潋滟。
只见湖中一人半卧在巨大的牡丹花心,一身纯白羽衣,缀着珍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她面上盖着白纱,袅袅歌声便是自她那传出的。
那般的美不胜收,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南宫瑾凝神细瞧卧于花心的女子,他眼神向来锐利如鹰,片刻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刚好凤君默走到他身侧,说:“三小姐真乃绝代佳人,只可惜了,如此佳人却要远嫁了。”
南宫瑾难得有心情打趣,说:“若是王爷想要,留下便是。”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
南宫瑾懒怠听他说这些场面话,遂直接打断,说:“王爷心里可是有人了?”
凤君默怔了怔,面上显出伤感,南宫瑾眸色冷了几分,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惦记着,让他十分的不舒服。
钟鼓琴乐声响起,丝丝缕缕,荡涤人心。
三小姐原本的浅唱慢吟渐渐被吐字清晰的歌曲所取代,辞藻精妙,脉脉含情。
福王仿似丢了魂魄,站在最前面,一双眼睛直了不说,若不是天色暗沉,旁人都要瞧见他嘴角流出的口水了。
大学士宁一山被词曲触动心事,想起自己一腔真情付诸东流,不觉黯然神伤,口内不自觉的念念有。
耶律丰达虽然看不见湖中那人白纱下的面孔,但他几乎是一千一万分的确定,她就是那日他所见之人,如今,佳人就在眼前,他几乎是立时就决定要定这个女人了。
他这般想着,便迫不及待的想向贞和帝表达自己的意愿。
贞和帝看了出来,但此情此景,他不想好好的兴致被搅合了,遂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耶律丰达勉强耐着性子,眼睛却似乎黏在三小姐身上一般,怎也不愿移开一下。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后头那锦花会动。”
相距三小姐不远处,有一朵红花立在水中央,从众人步入掖池就看见了,只是那花儿一直是朵花骨朵的形状,众人只当是织锦做的布景,都未在意。只是,方才那花骨朵动了下,隐约有花开的趋势。
只是有人瞧见了,有人毫无所觉,只因心神俱被孙蓁吸引,哪还顾得了其他,还笑骂那些看到的人醉了,眼花了。
却在这时,随着三小姐婉转的歌声,那花骨朵儿又动了下,有人连声“咦?咦?咦?”
突然,一道鼓乐声乍起,那花骨朵儿瞬间盛开。
众人始料不及,有人禁不住“啊”了一声。
几乎是在同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众人这才惊觉,一直被当成布景的锦花竟是一名女子,却见她发上攒满鲜花,花型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翩翩起舞间,仿似脚踏清波,却又只立在方寸之间,或跳或跃或旋转翻飞,千万种变化,却不曾给人胆战心惊之感,只觉那人如履平地,或者说,根本就是那暗夜中的花妖,生于天地间,携风起舞,魅惑众生。
三小姐也站起身,大略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唱破了一个音,不过很快,她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竟也不自觉,随她起舞。不过她的动作起落间温婉舒缓,典雅克制。
这一对比,真真是一个宛若天上的九天玄女,冰清玉洁;一个如妖似魔,勾魂摄魄。
众人看的痴了,夜风送来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那香味儿。
南宫瑾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
仿似是察觉到南宫瑾的不对劲,凤君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笑说:“孙蓁说带了一个妹妹伴舞,没成想竟这般的天上有地下无,以前倒不曾听说过,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南宫瑾冷笑,不由的生出了我不高兴也要拉着人一同不高兴的心思,故作漫不经心的说:“以前仿似听说孙三小姐与花家的大小姐往来密切,素以姐妹相称,难不成是她?”
凤君默愣了下,不出所料,脸色变了变,但仍旧喃喃道:“不会吧,不可能,倒不曾听说她会跳舞,而且还是这般独一无二……”她那样的人,整日里忙着治病救人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时间学这些,不可能,不可能。
南宫瑾默默的注视着湖面,是啊,若不是这熟悉的香味飘来,饶是他也不会怀疑的。只是,这香味太过独特,他除了从她身上闻到过,不曾再在其他地方闻过。
难道,她将这花制成了香料?
虽然香气弥漫,却不曾有人说一句话,不是没有察觉,而是眼前美景亦然目不暇接,又如何能分得了心神,顾虑其他。
倒是金国的使节小声嘀咕了句,“闻着像烈焰红蕊的香气。”语气里满是惊诧。
耶律丰达显然三魂去了七魄,未曾将这话听进心里去,只挥挥手,让下臣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