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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帝正在内殿里和孙兆临说话,他一夜未阖眼,从合欢殿出来就径直去上朝,下了朝就将孙兆临召来,召来了又良久的不说话,孙兆临也不敢催促他,只合身候着。
好半晌,皇帝才道:“孙卿,朕问你,你如实回答朕,那孩子……可看得出模样了吗?”
尽管皇帝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哑然,孙兆临心知皇帝此刻必不好受,但还是坦言道:“臣,十分确定——是位小公主。”
皇帝闻言痛苦的阖目:“接着说。”
孙兆临倒抽了一口气,继续道:“因着闷死在娘胎里,所以出来的时候,浑身都紫绀了。一张小脸皱着……”孙兆临实在不忍心说那么残酷的话,但是皇帝见他停顿,又催促道,“继续说。”孙兆临只得硬着头皮道:“痛苦极了的样子。”
皇帝骤然张开眼睛,眸子里酝酿着一团复杂的东西,大殿里四只鎏金的貔貅香炉不断地释放着香气,将皇帝的表情笼罩在一团烟雾中,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听见门外常侍报太后的消息,皇帝才总算开口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孙兆临背着药箱,小心翼翼的答了声:“是。”
太后让芬箬留在外头,独自一个人进了未央宫,皇帝勉强使自己的脸部表情显得柔和,霭声道:“母后也折腾了一晚上,何苦又兴师动众的过来。”
“哀家不过来行吗?”太后咬牙道,腮帮子都鼓起来,“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孩儿不明白,请母后明示。”皇帝见太后盛怒,跪下来郑重道。
太后指着他的头顶:“你——老实跟哀家说,你打的什么主意?那赵氏到死都是个处子,你碰都没碰过她一下,要不是她临死前破釜沉舟,拿一根蜡烛捅了自己,这事儿就被你瞒天过海了!”
皇帝双眼一眯:“原来如此。”
太后龇着牙:“那看来是真的了?”
皇帝抬起头,目不斜视的盯着太后:“是真的,儿臣从没有碰过她,也不曾想过要碰她,从她进宫那天起,她就注定是要死的,高绥是儿臣心腹大患,高绥不除,儿臣无一日可安寝。”
太后被震得倒退一步:“你——你竟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那蕊乔呢?她的孩子……”
皇帝叹了口气:“事情既已到了此种地步,孩儿也不瞒母亲,如贵人确然是怀孕了,也是朕的孩子,只是……这孩子恐怕无福来到这世上。”
太后听他言下之意,像是那孩子的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且一点都不难过。
太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哀家记得当年你也向你父皇求娶过傅琴绘,哀家今日问你一句,这一切是否都是因为她?你不肯由着别的女人替你生养孩子,可是为了那个女人?就算要生,也找来了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是也不是?”
皇帝闻言竟‘嗤’的一声笑出来,他黝黑的眸子看向太后,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讥讽:“母亲居然会以为儿臣喜欢傅琴绘?”
太后一怔,皇帝的心思深沉,远胜当年,亦或者当年的他就是如此,只是她从未看清?她原来这样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不,到底不是亲生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
皇帝慢声道:“傅琴绘为什么会死,母后与儿臣想必都清楚的很,傅琴绘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太子哥哥从未有强娶过她,不过是她一心想要攀龙附凤,自己勾引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固然是有些刚愎自用,但到底是我李家的男儿,敢作敢当,和傅琴绘生了事,便去父皇那里领罚,并将她娶进门赐了良娣的封号,如此待她,已算是不薄。此乃其一。然而她却掉过头来和三哥说一切皆是太子哥哥的逼迫,她完全是身不由己,导致三哥为了她疲于奔命,醉生梦死。此乃其二。”皇帝说到这里,嘴角溢出一个残酷的冷笑,“儿臣当年所为,无非是要让父皇知道傅琴绘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是怎样将诸位皇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左右逢源的。只是她的死,却当真与儿臣无半分干系,全是她咎由自取。”
“太子妃娴雅恭顺,她却教唆太子哥哥在父皇病危之际逼宫夺位,之后又嫁祸到太子妃头上,为的就是等太子哥哥登基之后一夺皇后之位,其心可诛。先皇洞悉其意图,于殡天之前赐她沉井已是给足了颜面,按理傅氏就算是诛九族亦无不可。但是先帝顾念着傅氏三代效忠,网开一面,谁知太傅也是糊涂,利用了三哥的一片痴心,谋害嗣皇帝。”
巳时的天突然下起小雨,乌云遮住了太阳,滴滴答答的雨水汇聚在檐下,再叮叮咚咚的落地,似一并细数着往事,洗清罪孽。
“母后若是以为儿臣会喜欢那样一个女子,那母后也未免太小看儿臣了。”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清冷,走到一边支开窗棂,风携着雨吹进来,氲湿了上好的红锦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