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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会发现无忧,实在是个偶然。
公西吾的本意是要查出魏无忌那一年间到底与易姜之间有过什么来往,料想这与二人要以婚姻结盟的事有关联。撇去私心不说,就公事而论,秦魏结盟太密对齐国也没有好处,他必然要阻止。
但出乎意料,明明白白知道易姜在大梁待了足足一年有余,却很难查出详细。
聃亏只查到原本易姜住的官邸是属于却狐的,后来却狐被魏无忌远调至安邑,官邸被魏无忌接手,并且撤换了所有护院与下手。
如此看来,是有什么秘密要隐瞒了。
事情到这里依然毫无进展,直到聃亏派人一路追查去安邑。当年却狐官邸上的那些侍婢仆从在魏无忌接手官邸后被赶去安邑,又在却狐逃去秦国时被遗留了下来,如今散落在接任的魏国官员手中。
聃亏想从他们口中探得魏无忌接手却狐官邸的缘由,没想到没能探知缘由,反而听说了个让他分外震惊的消息——易夫人当初是因为小产才在官邸里休养的。
聃亏始终因当初那一箭而愧疚着,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的罪过,哪里顾得上再追查什么结果,返回公西吾身边,告了罪便要拔剑自刎。
公西吾阻止了他,很沉静地坐在案后,却掩不住脸色苍白。
他记得易姜摔在地上时看他的那一眼,决绝生疏,之后再因他的追赶而小产,不知受了多少苦。
以前智父曾对他说:“公子是生来要结束乱世苦痛的人。”可他未能结束这乱世的苦痛,反而给身边的人带来了苦痛。
过往不懂人情冷暖,只知世事无常。这次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他希望自己当初根本没有将她掳去齐国。她愿意嫁给滥侯便嫁吧,要去哪里都好,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好好的,无病无灾便好。
他终于想到了放弃。今后她安稳地做着秦国相国,他在齐国能与她合作无间,那就够了。
因这消息,公西吾沉寂了好几日没再过问魏无忌的消息,甚至好几日都没有说话。
早先范雎势倒,手下门客尽散,其中许多人慕名而来依附信陵君,公西吾便趁机安插了一个心腹作为门客进了魏无忌府中。这个门客奉命盯着魏无忌的动静,恰逢魏无忌入秦未返,他在府中走动比较自由,偶然就撞见了活泼好动的小无忧。
门客觉得这孩子眉眼与公西吾极其相似,不过只匆匆一瞥,孩子就被侍婢抱入后院去了,也不能说真正瞧清楚了,于是就只告知了聃亏,一面伺机再探。然而魏无忌在回国的路上便已加强防范,他终究未能得到机会。
聃亏也不敢贸然告知公西吾,怕一提到孩子平白惹他难受。别人看不出公西吾情绪,他一个多年的家臣岂会不知?
他一个人接着明察暗访,终于又得知易姜在入秦前见过魏无忌。那门客又告知他说,那个与公西吾相像的孩子便是在那之后出现在信陵君府的。这下聃亏便有些怀疑了,恨不得亲自翻墙去信陵君的后院里瞧上一瞧才好。
后来终究还是忍不住将消息告知了公西吾。
公西吾自然不敢相信,但细思一番,倘若并没有流产一事,以易姜坚强的心性,是肯定会留下孩子的,便又追查了下去。
之后得到的消息越确切,他心里就越没底,直到去信陵君府时他都还带着担忧。但老天实在眷顾他,竟然真的给他送来了个无忧。孩子生的健健康康,标致可爱,可因为他的缘故,却差点就无法来到这世上。
无忧,这必然是易姜为他取的名字。他的手朝孩子伸过去时轻颤着,有些小心,亦有些无措。他对父母毫无印象,现在居然自己也为人父母了。
他知道一旦带回无忧,易姜必定会更恨他,但他无法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这是他迟了三年的责任,终己一生也要承担。
聃亏先行一步回齐国打点,着人寻了可靠的乳母进府,早早恭候着小公子大驾。
公西吾这一路走得却是分外艰难,因为无忧认生,在路上寻了乳娘照顾也照旧哭闹。大约是魏无忌宠的,他脾气大得很,别人在公西吾面前无不毕恭毕敬,他却最不怕,有时候打几下踹几下常有的事。
无奈公西吾性子又那么冷,他一个小孩子,撒了几回气见没落得回应,渐渐就不闹了。
待到回到齐国,入了相国府,阖府上下都是陌生人,反倒只有公西吾最熟悉,这下他再不排斥公西吾,反而有些黏糊起来。
聃亏见他小小的身子乖巧地伏在公西吾肩头进了后院,欣慰笑道:“果真是父子连心,到底拆不散。”
公西吾叹气:“你哪里知道这一路的艰辛。”说到此处不免想起易姜,当初她独自在大梁生下孩子,又该是何等的艰辛。
入了秋,天气转凉,相国府上添了个孩子,添置衣物是必备的。公西吾不擅长料理这些,倒是聃亏积极,恨不能去跟女仆们讨论下选什么料子才好,大概是存心弥补,什么都尽心尽力。
可惜无忧还没跟他混熟,他又是一副人高马大的模样,每次见到他无忧都要吓得躲起来,叫聃亏一腔赤诚无法抒发,说不出的郁闷。
秦国的大军还在韩国领地上进发,而齐王建尚未搞清楚状况。他不太关心国事,又过分依赖相国,以至于大部分事情都直接交由公西吾做主了,此事还惹了后胜大为不快。
公西吾因此忙碌起来,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待着。他又是个做事专注的人,一忙起来便顾不得其他。
这深秋时节,入了夜便如泼了凉水似的冷。他在书房里忙到半夜,正要抬头挑拨灯芯,忽而听见若隐若现的哭声,连忙起身出了门。
无忧还是不太习惯,近来到了断奶的时候,更是闹腾。今夜更是精神足,卯着劲地哭。
众人手忙脚乱,聃亏在门外又不敢进去,怕吓着他更惹得他哭,正无可奈何,公西吾到了房门前,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无忧坐在床榻上仰脖子嚎,一见到他倒是不哭了,可还在直抽气,脸上全是泪水,挂在粉嘟嘟的脸上像节庆时做的春团。屋子里早已跪了一地的人,害怕责罚,瑟瑟发抖。
到底是在信陵君府养出了娇宠的性子,公西吾走到榻边,轻轻蹙眉,便想说他几句,可话还没开口,无忧就朝他张开了小手,边抽气边哽咽着说道:“抱抱……”
那奶声奶气的语调一下撞到心里来,公西吾登时便心软了,弯腰抱他入怀,叹了口气:“哭什么?害怕么?”这声音比什么时候都轻柔,叫地上跪着的一群仆妇震惊得不敢看,就连门外的聃亏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原来他家公子还会哄孩子啊。
无忧伏在他肩头搂着他的脖子,依旧抽气个不停。公西吾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拍着他的背,脚下轻移,缓缓来回走动。
那些仆妇见他这模样便不再害怕,忍不住给他出谋划策:“相国,您需哄哄他,说些话。”
“对,哼支歌也成。”
公西吾幽幽一眼扫过去,她们顿时噤了声。原来他依旧是不好亲近的,还以为转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