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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
夜已经深了,书〖房〗中点了十几根蜡烛还是显得暗。<g上,用疲倦的目光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屋宇。
已经到了灭灯的时候,不断有管家、用人小快步地在房屋之间穿棱,低声喊:“封门,灭灯啦,封门灭灯啦!”
大户人家,一入夜各院都要定时关门灭灯。倒不是hua不起那点灯油钱,主要是为了防止走水。
至于封门,则是防盗。
作为海内第一望族,当朝第一权贵之家。左都督陆炳府面积之大,超过普通人的想象。
这座宅子占地约三百来亩,有大大小小四十多个院子,分别居住着远近疏亲不等的族人。加上奴仆、用人,大宅门里住着二三百人,已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了。
据说,这只是陆炳个两个儿子为了方便上朝处理公务在城中的住所,在城外,还有大小不等的十数座庄园。而那些庄园又有着不同的功能,消暑纳凉的夏季别墅:喂养马匹牲口的山地草场:种植时鲜果蔬的普通农庄林林总总,各se人等,加一起,上千号人。
要供养如此之多的人口,每日hua消就是一座金山银海。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书〖房〗中这个瘦得根一条藤一般的老人…一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太子太保,陆炳。
作为嘉靖皇帝的发小玩伴,又立有护驾这功,终其一生,他都是荣宠不绝。
可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馊头,大限一到,任何人都逃不掉。
陆炳也不能例外。
今年的他才五十出头,可生命之火好象已经燃尽。<g上,也不同人说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你就吃一点吧。”陆府的二老爷陆炜在太常寺当差,事务清闲,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呆在府中,不像在南镇抚司做千户的陆大老爷,平日间根本就看不到人。
正因为得闲,陆炜整日shi奉在老父身边,细心照料起陆炳的饮食。
说着话,陆炜就舀起一勺青菜白粥,朝父亲嘴里喂去。
陆炳却突然猛地回过头来,眼睛里竟闪烁着两到如同实质的绿光:“拿开!”
究竟是做了几十年的锦衣卫,这一刻威势毕lu。即便是做儿子的,陆炜心中还是打了一个突,右手不为人知地颤抖起来。
“父亲,你还没用晚饭,这么下去可不行,好歹也要吃点。否则,坏了身子,做儿子的,做儿子的……”陆炜看着瘦骨嶙峋的父亲,鼻子猛地一酸,突然忘记了害怕。
看到儿子真情流lu,陆炳的目光柔和起来:“老二,把白粥撤下去吧。吃了一个月白米青菜,人都吃绿了。想我陆炳,自在痛快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要受这等折磨。去,弄一份红烧肉来受用1多放些辣子和hua椒,味厚实些。”
陆炜大惊,连忙跪到地上,哀声道:“父亲大人,太医院的郎中说了,你不能粘荤腥,否则,否则……”
“嘿嘿,太医院的药方当得准吗。那些人啊,我最最清楚,一遇到病人,首先想的是该开什么样的药才吃不死人,而不是怎么把病治好。左一个小柴胡,右一味甘草,就那么把你给吊住。起来吧,跪什么跪,我还没撕。等到闭眼蹬tui的时候再跪也不迟。算了,红烧肉我也不吃了,免得你又说许多没用的话,我也落个清净。”
听老父亲不再说要吃荤腥,陆二老爷擦了擦眼角,站起来,喂了陆炳几口稀饭。就道:“虽说太医院的方子和国子监的文章一样不靠谱,可王蓝田太医和父亲你自来相熟,谅来他也不会胡乱糊弄。王太医说了,父亲气血亏虚,可内火却极旺盛。寻常人若是气血两虚,得大补。而父亲你却要反其道行之,不能沾任何荤腥,如此养上几年,或许会慢慢恢复过来。”
“恢复,自家的身子,自家最是明白。王蓝田那是安慰你的,别当真。最早今年冬天,最迟明年,为父就将仙游,这一点,却是看得明白,也想透了。”
陆炜忙将话题岔开:“父亲大人,族学招生一事已经妥当了,今日招了第十个秀才,姓吴名节,据说是南京兵部车驾司吴建业的儿子,倒是官宦人家出身,书香门第,才华委实不错。
“吴建业,此人我有些印象,死了四年了吧。”陆炳道:“吴节好象是万文明的人吧,刚到京城没几日,落籍在顺天府。”
陆二老爷一惊,然后有大为佩服。大老爷虽然病得厉害,已经很长日子没出门了,可外面的大事小情却是一清二楚。
就从怀中抽了一张纸,一双手逢上:“这是吴节今天的考题,儿子觉得这文章,写的真是好,就抄了一份带着。”
“哦,连你也觉得好,把来看看。“接过稿子,陆炳只看了一眼,立即直起了身子,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一动,lu出一丝笑容。
这个先前还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老人,此刻却精神抖擞,好象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所以龙螓凤逸之士,皆yu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节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岂不以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他这是把我比做周公啊!”
“儿子认为,倒不是谬赞,父亲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吗?“老人将稿子放下,突然有些伤感:“这几十年,朝廷屡起大狱,都由我锦衣亲军衙门一手而兴,南北两衙并为爪牙,已经将文官们得罪得狠了。别人不好腹诽圣上,偏偏将一腔子仇恨落到我的头上。却不知,这些年,陆某竭力维持这朝局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已在si下救过护过多少人。可叹,那些得了我救助的人不但不心怀感念,反畏我惧我,甚至诽我谤娄。至于这些年得我提携,得了宝贵荣华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最近我一不得圣眷。便门庭冷落车马稀疏。陆炳也不望他们知恩图报,只想在千古之后,能有人为我说句中肯的话罢了。”
陆炜:“别人怎么说,又有何要紧,陛下那里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也许过几日,天子就会记得父亲你往日的情谊。”
“不同了,不同了,储君一事已经触了陛下的逆鳞,你不明白的。
陆炳淡淡一笑,又看了看吴节的稿子:“如此高赞誉?这小子,倒把我看得明白。明明要说一大堆恭维话吧,却一副高傲姿态,倒是个人才。其实,我陆炳又怎么会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呢?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你们只需明白一点,我这么做,总是有道理的。”
陆炜不解,硬着头皮道:“以父亲大人的圣眷,其实什么话都不必说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就可以了,又何必去惹陛下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