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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西部近郊
小路很窄,一辆半车的宽度,两旁苍翠的树木生长向上,左右两边在空中并拢,如华盖。对面有车迎面而来,司机就得慢下,紧紧贴在路边停着,等对方过,两辆车错车的时候,都必须小心翼翼。
小女孩坐在后左边,打下车窗,外面的灌木丛挤进车里。她说,“爸爸,司机把树给挤坏了。”
旁边人伸出手,按上车窗说,“如果不挤树,两辆车就要挤在一起了。放心吧,你读了《物种起源》,就该知道,优胜略汰才是大自然的法则。”
小女孩手里抱着洋娃娃,年岁才有六七岁,她趴在车窗,从车窗上面的缝隙里,伸手碰伸进来的树叶。
这篇苍翠小路的尽头,是大科学家,达尔文的故居,所以爸爸和她讲《物种起源》。
“霓霓,你知道达尔文伟大在什么地方?”
叶霓说,“他写了物种起源,成了基督教最大的敌人。”
司机从倒后镜看着她笑。
旁边的父亲也笑。
叶霓说,“难道不是,基督教说人是亚当夏娃来的,达尔文说,人是猴子进化的,学校每次上这两种课的时候,我就完全搞不懂,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耸着肩,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
才六岁半,露出这样的样子实在令人觉得可爱的不行。
“那你怎么想?”
小女孩看着窗外说,“就是有些人相信基督教,有些人相信达尔文,没什么,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信仰。”语气漫不经心。
车停在庭院的外围,走进去,才能进接待处。为了供后人参观,这里的接待处,也是小型的礼品店。
叶霓站在书架前,里面都是达尔文的著作,这位伟大的生物学家,他现在的头像,印在英镑的后面。
“1842年开始,达尔文就住在这里吗?”叶霓顺着门廊往里,地上的地毯,都是当时的名家设计编织。
父亲递给她讲解册,“达尔文的一生,荣耀异常,如果觉得科学家都清贫,那来了这里就知道,那绝对是误解。他的父亲富裕开明,他曾经在爱丁堡大学中途辍学,而后去了剑桥大学学习,为了可以在教堂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后来,他随船去南半球考察了五年……霓霓,你觉得这段信息表明了什么?”父亲念着讲解册,却忽然问她。
叶霓站在大书柜前,只有那桃花木的书柜一半高,她看着那羊皮古籍排列整齐,想了想说,“在1831年就进行环球性质的旅行,眼界对一个人的成功很重要,是这样吗?”
“还有家庭富裕的基础。”她父亲的手放在她肩头,小肩膀觉得有些沉,父亲说,“达尔文中途弃学过,他曾经也不知道自己会写出伟大的《人类的起源》,但是因为有强大的家庭基础,他才可以在环球旅行过之后,留在这里结婚,生子,专心做研究。”
叶霓站在达尔文的客厅里,“这么大的三角钢琴?”
“达尔文的妻子曾经和肖邦学艺,伟大的人,结实的朋友也通常是伟大的。”
叶霓抬头,看到父亲脸上的笑。她说,“达尔文曾经把蚯蚓放在钢琴上,观察他们是不是可以听到声音。”她忽然抬手捂上脸,“我看到了那小罐子了,一定是以前放蚯蚓的。”她捂着脸跺脚,好像过了一百多年,忽然又触摸到了伟大的人物。
家具,
墙纸,
窗帘……
这里的每一样,无一不是当时最有名工匠做的。
后院更大,
野草园,开满维多利亚时期繁盛的鲜花。
草地都是达尔文曾经研究的主要对象,他依靠这些推断大自然的多样性。
叶霓站在风里,风吹的她头发飘飞,阳光很暖,身后是天蓝色门窗的温室,她回头看父亲,听父亲说,“达尔文有十个孩子,如果他没有富裕家庭支持他,那么只是养家糊口,他也要疲于奔命了……所以家庭是接力赛。出身平凡的人也可以成功,不过起点更高,也许成就会更高!”
草地像丝绒一样平整。
叶霓弯腰,从草坪中间的花从下钻过,抬手一个漂亮的空翻,回头带着孩子气的笑。眼睛滴溜溜转,等着父亲夸她身手敏捷。
却见他父亲站在草地边,
望着她说,“霓霓,很多人一生带着使命感,你要仔细想想,自己的使命感是什么?不能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可以平凡,但不能一点不努力的活着。”
叶霓指着草地说,“我很努力,我上周还不会这样翻!”父亲脸上的笑容是纵容而无奈的,身后的大房子彰显着往日辉煌,她说,“知道了知道了,你想告诉我,这里没有咱们家大,那我也一定要做一个更伟大的人!”
她年少稚气,童音自信,在风里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身后的红女王西洋蓍草,成片海洋般,随风摇曳。
梦一般美妙的景致。
也的确只是梦。
叶霓睁开眼,眼睛酸涩……里面包着满满的酸楚,她的眼泪无意识汹涌,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连忙闭上眼睛。
爸爸……
家……
小时候的自己……
不要使命感,不要做一个对人类有贡献的人……不要伟大
她错了,这世上最珍贵的,是和家人一起,不分离。她卷着身子,旁边传来声音,“……叶霓。”格外关切的声音。
她不愿睁眼,她知道一睁眼,会看到什么。
“叶霓——”声音再次传来,随即眼角多了只手,碰到了她眼角的水湿。
叶霓连忙躲开,睁开眼。
眼神停住,看着对面的人。
屋里清静,只有一个人,旁边有饮水机冒出水泡,病房外,走廊安静。
林赫说,“你在医院,医生说不好你什么时候会醒,你家里的人都在,但你睡了很久,他们撑不住,你二哥在外面睡着了。你爸爸回家去换衣服了。”
叶霓定定看着他,不说话。
林赫又说,“向远也是刚刚走,他守了你一夜,我看他陪你爸爸走了才上来的。”他在车里坐了一夜,
叶霓看着他,身旁依旧是梦中那日的阳光和风,感觉回不来。
林赫拿过旁边的水杯,“要喝水吗?”他声音很轻,“医生说你没大问题,检查都没事。”他看着叶霓,极轻极轻地又说,“你说句话,听得到我说话吗?”
叶霓转开脸,觉得有泪,又惯性顺着眼角流下,她在枕头上不动声色的擦掉,才说,“我没事。”就是右眼有些看不清,有白影子晃。但估计给林赫说也没用,有病该找医生。
林赫说,“我扶你喝口水好不好?”
睡的久,叶霓确实渴了,她撑着想自己坐起来,林赫连忙伸手扶她,拿杯子靠在她嘴边,右手在后面半撑着她。
叶霓依着他,看到那边沙发上,搭着件西装,她咽着水,余光看了眼林赫身上的衬衫,还是昨天穿的,银灰色,她侧头示意喝够了。
林赫把杯子顺手放桌上,小心轻放她躺下。
叶霓说,“你昨晚也没走?”
林赫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就好像喜欢她的心思,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他说,“你饿吗?”
“我不饿。——我想要,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吗?”叶霓忽然问。
林赫怔住,想了一会才反应出她要什么,他说,“为什么要那个?”醒来不要吃饭,要把药草,莫不是摔坏了要自我治疗?
叶霓说,“我梦里看到了,想再看一眼。”很想很想。
那迫不及待的情绪无可掩饰,林赫默了默,说,“等会我去给你找。”
叶霓依旧看着他,看到他始终不与她交集的目光,她说,“林赫……以前有人和我说,每个人在这世上活着,都不应该浪费粮食,死了一堆黄土。有些人,像达尔文那样,活着的时候被人尊敬,死的时候安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一生荣耀,死也荣耀,百年之后仍被人记得……”
林赫被雷劈了般看着她,妈呀这撞车撞一下,人生都撞出来深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