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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敬愕然抬眸:“你既然知晓当年的人是我们四小姐,为何还要发难于她?我一直觉是付三少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不想今天却处心积虑算计一个女人。我们四小姐因为当年的事受了多少委屈,三少只怕不难想到。如今这样刁难,实属不该。”
他的话真是一下一下的剜痛他,付江沅转首看向窗外,天际一抹飘渺的蓝,轻若柳絮。他声音亦飘渺道:“我若知道是她,如何会让她受一丝半点儿的委屈。”他想将四年前的那个女人疼入骨髓,不想到头来却是伤她最深最重的人。
王思敬见他整个人瞬间消沉下去,眼眸之中更是一点儿光彩都不复存在,不由一阵心惊。
“莫不是我们四小姐真的出事了?”
付江沅只是不想再重复那样的话,实则他是不相信的,总觉得她还活着,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就仿佛四年前,即便她在他醒来之前逃之夭夭,他仍旧坚信终有一天可以遇上她。
敛神后看向他:“你们四小姐暂时不会回来了,绥军如果知道这个消息,只怕会立刻变天。”
王思敬心脏“怦,怦,怦……”的跳着,鲜少这样自乱阵脚过,跟在林君含身边许多年,也算什么世面都见过了。不该为着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心思动摇,一心为主的忠侦倒是没有变,且永远不会变。只是此刻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渐渐的就要辨不清虚实了。
“我们四小姐吉人天相,又怎么会有事?”他摇了摇头,越发显得一脸坚决:“我既是四小姐的手下,就只会服从她一人的命令。即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背弃我们四小姐。我劝三少别在我这里白费力气,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付江沅眯起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就猜到他会如此。拍了拍手,办公室的门打开,张孝全带着一个人进来。
那清脆的一声响,张口便唤:“爸爸……”小孩子动作灵敏,离弦的箭一般,眨眼已经扑到王思敬的怀里。扬着小脸看他:“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和妈妈起初还不信,不想你竟真的在这里。”
王思敬颤抖的一双手捧起王修文的脸,而自己的脸已经一片惨白。只怕吓着孩子,不动声色的问:“你和妈妈一起过来的?什么时候?过得好不好?”
不等王修文答,那一边付江沅道:“听闻王副官的妻儿就住在太平镇上,想着近日清军会在那里开辟战场,着实很不安全。就将王副官的妻儿接到江城来与王副官团聚,住所早就准备好了,已将他们母子安顿。若有感觉不周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想这个时候没有比住在江城更安全的地方了。”
王思敬神色里难掩的慌张,下意识的想将王修文护起来。
“三少,修文他还是个孩子。”
付江沅微微一笑:“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孩子,说起来我与王副官的儿子还是颇有缘分的,上次从医院出来,还险些撞到他。总算没有大碍,否则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王修文小小年纪记忆力却是不弱,看到付江沅第一眼的时候也想起来了,爽快的叫他叔叔。此刻欣然的对王思敬道:“叔叔那时还给了我两块糖吃,我分了四小姐一块。现在也是,他给我买了很多很多的好东西,爸爸,江城真的很好玩。”
王思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声音似是颤抖:“三少,你到底要怎么样?”
付江沅桃花眸子轻眯,只道:“自然是要保住你们四小姐辛苦打下的江山。”
王思敬顿时痛心至极:“我们四小姐真的出事了?”
付江沅沉默不言,那伤痛深入骨髓,只言片语都如同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唇齿之间溢出来:“王副官只需按着我的指示做事便是。”
林君梦看似自由了,其实她自己最清楚,是被人无时无刻的看紧了。除了王思敬每日陪在身边,就连以前林君含的那些近戍侍卫也都换成了付江沅的人,而且个个身手了得,将她当犯人一样看管着。哪一时她想做什么出格的事,相信这些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而且付江沅并不傻,知道她没有死的魄力。苟延残喘也要活一口气,况且将绥州天下拱手梁家又有什么好处?
他想起付江沅阴柔的冷笑,唇齿间竟夹杂罂粟般的妖娆笑意,直看得人不寒而栗。他只是淡淡道:“别让我查出你是跟梁景真一起同流合污算计你四姐。”
林君梦的全身一下便冷透了,他在威胁她!一旦查出来,梁景真也会将她碎尸万段,如何还能动结成同盟的念想?他这样如同是掐断了她唯一可寻的后路,看起来孤立无援。
强撑着冷言冷语道:“我没有算计她,所以你也查不出任何东西。我答应伪装成我四姐演一出戏,也仅是不想我们林家千辛万苦得来的天下平白被别人抢去。”她一字一句的说话,唇齿都在打颤。不由想起曾经他看着她的样子,即便不笑,也是一脸温润如玉。那时候她隐隐便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这世上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宝贝。
可是,如今落到地上,一下就摔得粉碎,这世上再没有林君梦。摔碎了,散进尘埃里,还算什么宝贝?
林家彻底找不到人了,辗转着四处打听,却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最后终于慌了。真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实在没有法子,便在报纸上发布寻人启示。
一时间整个林家人心慌慌,每天焦灼的等待林君梦的消息。又生怕哪一时得到不好的音讯,比起那样不如就这样没有着落的盼着。
董心如还派了人去国外找她。更担心她是任性,一怒之下就跑出去了。以林君梦性子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长吁短叹:“这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去了地下见到老爷我如何跟他交代。”
几天下来人也消瘦了一圈,自从林君梦和林君含相继离开之后,家里就没出过一件顺心的事。
总算没有几天,林君含的汽车驶进督军府。
王思敬率先从车上下来,拉开车门请人下来:“四小姐,下车吧。”
林君梦骨骼发酸,戎装的料子坚硬,比不得她平日里穿的那些绫罗绸缎。总像划割着她水嫩的皮肤,再加上身上那些冷硬的金属标志,无端就将人的性子束缚起来。她终于知晓为什么穿上军装的林君含看起来会格外严肃,仿佛整个人都不苟言笑一般。而她今天早上照过镜子,连自己都吃了一惊。镜中的自己就像换了一个人,短发秀丽,戎装笔挺,仿连气息都变得淡薄起来。难怪付江沅会铤而走险,想出这样冒险的法子。
只是悲哀的想,她曾用这张面皮无端端的得到什么,现在通通都要还回去了,而且变本加厉,更像宿命使然。
她一从车上走下来,二姨太就像看到主心骨一般护了上来。
“呀,君含,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出大事了……就连大姐都快没有章法了,如果你还不回来,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说话前,林君梦下意识看向王思敬。
王思敬默然的看着她没有说话,那神色却绝非望着她四姐时那般恭敬,也只道是说不出的冷硬。
她也便端起性子,几乎是面无表情道:“短短几日,家里会出什么事情?”
二姨太天生是个大嗓子,嚷着:“君梦不见了,自打那天离家出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大姐将寻人的告示发得遍地是,你没有看到吗?”
她当然看到了,那报纸上有她的照片,眉目清析,梳着华丽的发髻,高高的耸起来,流云一般,与肩头的流苏披肩交相辉映,那样子真是好看。董心如竟那样煞有介事,知道她爱好,挑照片的时候也是一次宴会上拍的。而如今那一头及腰长发削掉了,她也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那个玉雪之姿的林君梦哪里还寻得到?
面上却不能这样漠不关心的说话,只道:“没去她的同学或者朋友家找找看?那么大的一个人了,又怎么会找不到。”
“自然是找过了,可没人见过君梦。大姐还刻意派了人去国外找,到现在也都音讯全无。”
林君梦心底恸然,忽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甚至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有无尽的恍惚,只会放大她心头郁结。
就说:“一定是心情不好先躲起来了,自己会回来的。”
接着走进花厅,董心如听到下人说总司令回来了,也从楼上下来。看到她就唤:“君含,你可回来了。”
林君梦秀眉一蹙,抿紧唇角过来拉上她的手。
“听说你这两天身子骨不好,看过医生了吗?”
董心如便忍不住叹气:“不是真的病了,只是近来家里发生的事实在让我忧心。你五妹找不到了,你又一走几日不归。之前听闻你去江城了,是与清军没有谈拢,所以将三少与你五妹的婚事也一并取消了么?”
林君含略微敷衍:“跟清军谈的的确不顺利,不过三少与我五妹的婚事我并不清楚,之前去办其他军务,才没能及时赶回来。”
两人简单的寒暄,她就站起身道:“妈,我有些累了,先回清风苑休息了。”
董心如叫住她:“为什么要去清风苑?现在婚事取消了,家里别说安静,简直堪称冷清,你还去那里做什么。”
林君梦眼风瞟出去,暮色里近戍侍卫挎枪站在那里,远远望去竟像一尊尊的雕像,不似真的人。
她淡淡说:“近来工作繁忙,去那里住更加方便。”
说着就同王思敬一起离开了。
其实她要做什么根本无需动脑子,都是旁人制定好的,她只需按部就班的走下来,像个傀儡一般。想起来真是讽刺,儿时她的梦想是做个电影明星,戏里戏外真真假假,在她看来是件多么风光神奇的事情。而现在她就逼不得已的在做着这件事情,竟也炉火纯青。她果然适合盗用别人的人生,越发不能自抑。
清风苑的警卫无形中也都被更换过了,林君梦回房的时候看到花厅前也站了守卫。
不由看向王思敬,轻哼一声:“你不是我四姐最忠诚的手下,为什么还要听从付江沅的安排,来演这出大戏?”
王思敬只道:“四小姐上楼休息吧,明天还有军务要处理。”
他不答她,转身出了花厅。他的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即便一个面容相似的人站在他面前,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他们的四小姐。而他们的总司令到如今生死未卜,对于他们这些义薄云天的汉子来讲,亦是件痛心流涕的事。如果可以,除了林君含,他自然谁的命令都不想服从。
可是,现在他不能够。
天上一轮广月浮上西楼,寒光四溢,躺下的时候忘记拉上帘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付江沅枕着手臂面对窗子躺着,夜幕中一双清亮的眼,最近他总是失眠,蓦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就再也睡不下。睡前喝过酒,那胃许是坏掉了,又总是抑制不住的呕吐。被掏空之后的感觉就是火辣辣的痛触,滋味犹如千刀万剐。
门外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张孝全只怕吵到他休息,将巡逻的侍卫都撤走了,只自己时不时的过来转一转。透过门板缝隙见那灯光流泻出来,曲指轻轻的叩动门板。
试探着唤:“三少?”
付江沅已经起来了,靠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抽烟。听到敲门声,沉闷的唤进。
张孝全亲自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提醒他:“三少,近来诸事繁忙,早些休息吧。”
付江沅将孤寂的烟火拧碎在指掌间,端起杯子淡淡的抿呷一口。最近消瘦了很多,整个脸颜轮廓都变得异常清峻。状态也似不佳,总是见他头疼,看过几次西医也没查出什么毛病。索性也就懒得再看,实在疼得厉害便开几片止痛药来吃。可是,那医生明确的说:“止痛药不能常吃,时间久了,便会产生倚赖。还是要找到治根的法子才行。”付江沅哪里肯听,有些毛病他觉得这辈子是好不了的。如果有一种痛触天长日久,那也是好的。听闻身体痛了,心就不痛了。
淡淡的抬起眸子:“青云城那边现在怎么样?”
张孝全如实道:“绥军并非发现异样,皆以为五小姐就是四小姐。而且近段时间五小姐在清风苑内被严加看管,接触亲近人的机会并不多,军中的事宜也不常涉及,倒是很难看出瑕疵。”
付江沅若有所思:“梁景真呢?”
张孝全顿了一下,接着道:“据说他是找过四……五小姐几次,并没有成功见到面。”
林君梦不会傻到见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眼睛也会格外刁钻。她比谁都怕东窗事发,又怎么会自动往枪口上撞。
付江沅因此更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
“去查一查梁景真的底细,看他跟扶桑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端着杯子的指腹轻轻一紧,又道:“连带林君梦一起。”
张孝全应是。
离开前道:“三少,早些休息吧。每日如此,身子骨怎能受得了。”
付江沅将人退出去,自己却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
张孝全关门前回头看他,昏黄的灯光迷迷糊糊的晕染开来,像是晕花的水墨画,而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那里惟有孤寂,竟掩不住的落寞与无望。无声的叹了口气,将门板轻轻的关实。
静夜无眠,无数次举头透过南窗望过去,知道他又是整个夜晚没睡。
局势紧张起来,夜长梦多,付江沅不会让林君梦伪装林君含太久。只怕时日久了,便会生出旁的细枝末节来。
现在能做的唯有对清军开战。
然带兵上战场这种事每次都是付东倾,他是远近闻名的战神,已经早早按着付江沅的指示开始准备挥兵南下。而此时的绥州大地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黎明来临前那个最为困奄的时候,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展开一场血流漂杵的大战。
王思敬心中隐隐猜到了,束手无策,只是心底里蔓延出的绝望如洪荒一般淹没了他。如若不能守护四小姐打下来的天下,他岂有颜面活在世上?!
望上天际的眼睛不由浑浊,仿有风砂侵袭,只觉得刺眼异常。这一片锦绣繁华的绥州大地,林君含曾为保一方百姓平安,忍辱负重,吃过无数苦头。现下看似风平浪静,一场暴雨侵袭之后又将何去何从?
王修文见巧云一直坐在房檐下的椅子上发呆,扔下手里的皮球跑过去。
小手抓起她的手,暖洋洋的。声音亦是奶声奶气:“妈妈,你怎么了?是住在这里不高兴么?”
巧云回过神来,看了眼不远处拾起皮球的听差,这里的每一个下人都是付江沅派来的。她虽是妇道人家,有些事情也还是懂得。垂下眸子,轻轻抚摸他的鬓发:“这里吃的住的都要比太平镇的老家好上太多,妈妈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初来乍到谁都不认得,日子有些苦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