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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巡按,你放心,老夫与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清亩之事,老夫必定全力襄助。”
“伯父深明大义,支持吾皇新法,实乃大齐之福,社稷之福。我爹在世时,常常提起伯父,说伯父你有古君子之风·····小侄决不会让伯父受累。”
“我听说吴中之打行,如齐燕之响马贼,皆非善类。江南新附,不得不防,小侄已知会营官董福生,他麾下有一千战兵,调拨五十来,护卫伯父府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广德二年二月十一日黄昏,太仓州黄府书房,身着道袍的黄文烨起身为督查康光绪送行。
康光绪的父亲康应乾,和黄文烨本是同年,当年考中进士,名次只相隔一位,老康选择激流勇进,后来成了大齐首辅,而黄文烨早早辞官归乡,过起了陶渊明的田园生活。
“贤侄放心,你的兵,还要用在别处,黄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户,十几个家仆还是养得起的,寻常打行蝲唬也不会轻易招惹,再说老夫平日与人为善,也没什么仇家·····”
黄文烨亲自将友人的儿子,送出黄府大院,康光绪请求止步,黄文烨执意将他送到了大街路口。
“伯父,就到这里吧,黄府的田地,小侄明日亲自带人来量,绝不让伯父吃亏····”
黄文烨道:“这是哪里话?黄家第一个丈量,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能有疏忽。”
康光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在卫兵护卫下,登上了一辆略显破甲的马车,车轮吱吱呀呀碾过路面,康光绪脑袋探出车窗,对他伯父道:
“伯父,保重,明日我带兵来,护你。”
康光绪把脑袋缩回马车里,安装有减震装置的马车跑起来颇为舒适,然而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爹啊,你那么奸猾的人,也有这样的挚友·····”
黄文烨拱了拱手,目送微微颠簸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州城十字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这才叹了口气,和仆人老郑往回走,边走边感慨道:
“当年在应天府见到他时,才半人高,现在比他爹都高了。”
夕阳没入城墙,二丈七尺高的迎恩门城墙投下一道幽深阴影,黄文烨走在余晖中,将老郑远远落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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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元年,朱元章设太仓卫,十二年,分设镇海卫。
弘治十年,割昆山、常熟、嘉定之地建太仓州。
太湖有三条泄洪道,东江,吴淞江,娄江。娄江流经昆山,至太仓,汇入长江。
太仓位于娄江之畔,因此也被称为娄城。
成宣年间,郑和七下西洋,起锚和改泊均在娄城浏家港。娄城担任了郑和船队仓储补给、船舶修造;迎送百官、接待贡使,迅速发展起来。
史料记载,“九夷百番,进贡方物,道途相属,方舟大船,次第来泊”,盛极一时。
至万历元年,娄城已成为东南通都大邑,一度超越南京,仅次于苏州府城。
州城墙全长14里余,城池周15里余,城墙皆为砖砌。
共有陆城门7座:大东门、朝阳门、大南门、大西门、小西门、大北门、小北门;其中以大东门宾羲门;大南门清远门;大西门迎恩门;大北门拱辰门,最为重要。
由于东西向的致和塘与南北向的盐铁塘贯穿全城,并十字相交。所以,太仓另设水城门3座与城外河道沟通,分别为:大东水门、大西水门、小西水门。
广德元年太仓并入大齐后,城中规制基本沿袭明朝,甚至连地名都没有变化。
依照大齐宵禁制度,府县城门须戌时五刻(大概八点)关闭,边境要塞地区,闭门会提前一些。
不过像太仓苏州这样的通都大邑,宵禁基本只是形式,入夜后的太仓州城繁华程度丝毫不比白天逊色。
街面上行人渐渐稀疏,小贩们的叫卖声也明显减少,主仆二人迎着谢阳余晖,沿着主街往回走。
沿途不时有人朝黄文烨拱手示意,和黄老爷寒暄,就这样走走停停,走到枫桥边上时,天已经黑了,老郑挑起个鲸油灯,在前面开路。
老郑在前面呼哧呼哧喘着白气:
“老爷,明日真要让官府来咱家丈田啊?”
黄文烨望着州城万家灯火,归意阑珊:“那是自然,老夫若不帮他们,谁帮?”
啪嗒一声,他从口袋摸出支烟卷,好了好久,老郑还没拿火折子来。
“老郑。”
“哎,老爷,我刚才走神了。”
老郑连忙走回来,举起火折子,颤颤巍巍给老爷点着烟,黄老爷顺手递给他一支,示意老郑也抽一口。
“侄子刚才送的,金州卷烟厂的,比南京彷的更醇正。”
老郑哦了一声,似有什么话要说,细细咂摸一会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到肚子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抽着烟,白蒙蒙的烟雾很快笼罩了老郑的脸,映着鲸油灯红色亮光,像是地狱恶鬼。
“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文烨碾灭烟蒂,眯缝起眼睛:“什么话?你儿子的伤寒好了没?”
“不是借银子,他伤寒早就好了·····”老郑挥了挥手,手指夹住烟蒂,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将烟蒂扔到地上。
“整个太仓州城,只有咱们一家和官府,和北边这个官府走到一块,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太上皇和齐国败了,咱们以后还怎么在太仓州立足?”
黄文烨咧嘴笑道:“老夫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康阁老告诉过我,跟着太上皇,也就是刘招孙走,准保没错·····他有恩于黄家,如今大齐要在太仓推新政,不管成败,我黄家当然要帮场子。”
“老爷,你不会真的要和太仓各家大户为敌?去帮齐国皇帝?你可想清楚了?”
就在昨日,王家送来的第三封请帖,被黄文烨退回,不仅如此,黄老爷还将这些年,他所知道的土豪劣绅们鱼肉乡里的罪证搜集起来,准备在太仓来一个大的。
鲸油灯映照家仆的眼睛,微微有些发蓝,像是丛林中潜伏的恶狼。
黄文烨冷冷道:“不是老夫想和谁为敌,是他们,要和大齐为敌。”
老郑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连忙道:“府城打行都是他们的人,老爷这样特立独行,小的担心老爷您····”
黄文烨眯缝起眼睛,不屑一顾道:
“我知他们的手段,不过这是大齐天下,不是前明,老爷我好歹也是张经略、康巡按的座上宾,在太仓州城还算是个人物,想动老夫,也得掂量掂量!”
家仆在前面挑着灯笼,黄老爷走在中间,刚才随他送客的老郑走在最后,夹道两旁竹林掩映,石柱神龛上的灯盏影影绰绰,在竹林中映出暗澹的光影。
黄老爷踩着昏黄的青石板路边,小声滴咕道:
“怪哉,昨日才换的鲸鱼油,如何又烧完了?老郑,哪个小厮又偷油了,老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