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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1月21日,节气大寒。
李云海醒来,感觉窗外白得异常,下床拉开窗帘一看,居然是白茫茫一片。
西州的初雪来了。
李云海看着一片洁白的天地,右眼皮忽然有些没来由的跳了几下。
楼下传来丁苗的喊声:“李总,李总,电话!”
李云海穿上衣服下楼,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父亲沙哑的声音传过来:“云海,你爷爷走了。刚走的。”
“爸,我马上回来!”李云海没有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爷爷年事已高,又有很多基础疾病,前世也是这段时间逝世的。
李云海并非没有钱给爷爷治病,只是他明白一个道理,医病不医命,让年迈的爷爷开刀、化疗再痛苦的离开,也非老人所愿。
放下电话后,李云海想到小时候上学,忽降大雪,爷爷冒雪给自己送火箱到学校的情景,瞬间泪流满面。
林芝下楼来,问道:“云海,怎么了?”
李云海扶住林芝的肩膀,梗咽的说道:“爷爷走了,我马上回家,你有身孕,就不要回去了吧?”
林芝啊了一声,说道:“我肯定要回去啊!我又不是坐月子!”
李云海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带小安安回家见爷爷一面。
他以为现在生活好了,爷爷或许能活过这个冬天,想着过年的时候,让郭婉华再带安安回家一趟,没想到爷爷倒在了离过年20天的今天。
林芝上楼收拾东西。
李云海打了个电话给郭婉华,想让她带孩子回来送爷爷一程,但又想着外面这么大的雪,没必要让他们母子折腾。
就在他犹豫之际,电话已经接通了。
郭婉华接听电话。
李云海便把爷爷去世的事情说了,也没有提让他们母子回来的话。
郭婉华却明白了李云海的心意,后悔的说道:“早知道我就早点带安安回去!唉!我和安安今天就回来。”
李云海告诉她说:“西州刚下了大雪。”
郭婉华道:“没事,就算不能包机,我开车也要回家。”
李云海心里一暖,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他放下电话,把彭癫子喊了进来。
彭癫子听说老太爷去世,说道:“李总,带我回家吧!我当个夫子,送老太爷一程。我小时候还吃过老太爷给的糖呢!”
李云海用力拍拍彭癫子的胳膊,说道:“好!”
林芝也要回家,林小凤还在纽约。
李云海只能把公司的事务交代给沈秀兰负责。
他看了看时间,知道沈秀兰还在家里,便来找她。
沈秀兰正准备出门吃早餐,开门看到是他,见他居然还破天荒的在嘴里叼着一根烟,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云海取下烟头,说道:“秀兰,我和林芝马上就要回老家,可能要三四天才能回来,公司的事情拜托你管理一下。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你打电话问我。”
“你们都要回家啊?这么大的雪,林芝还怀着孕,你也放心?”
“我爷爷走了。”
“啊!云海,那、那你们回吧,公司有我看着呢!”
沈秀兰这才明白,为什么李云海会抽烟了。
当初她外公走的时候,她也这么痛苦过。
“云海,节哀顺变。”沈秀兰走上前来,抱了抱他。
李云海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秀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也想跟着李云海回家乡去,也想在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
可是她没有这个资格。
李云海先派庄勇去西江大学,把大妹李云芳接了过来。
李云芳对爷爷感情极为深厚,一见着大哥便失声痛哭。
三个多小时后,李云海和林芝等人回到了石板村。
村里的马路修好了,平整的水泥马路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
庄勇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子,这样的天气,他不敢开太快。
家里老人走后,全村每家每户都会来一个人帮忙。
李云海家里已经挤满了村民,都是过来帮忙治丧的。
老太爷的棺木,早就治办好了,农村的老人不忌讳这个,上了年纪以后,都会自掏腰包,找到当地做棺材的打造好自己以后的小木房,一般都会放到自家的堂屋里。
此刻,堂屋里有人在布置灵堂。
但老太爷没有入棺,还摆在床上,等亲人回来见最后一面。
李云芳扑倒在爷爷床前,哭成了泪人儿。
李云海扫了一眼床前跪着的人,问母亲道:“妈,老三呢?在学校没回来吗?”
张淑文道:“回来了,接他回来了,他跑出去打牌了。”
李云海冷笑道:“好个孝顺的孙子!今天还有闲功夫打牌!妈,我刚才看到,旁边那幢老屋怎么倒了?”
当初兄弟分家,老三执意要留下自己的一块宅基地,李云海也同意了。
张淑文道:“老三哪里有时间管那老房子?早先就漏水,你爸给他修过一次,这次大雪一下,直接把房顶给压塌了一角。老三还怪我们,说我们不看着点!云海啊,他毕竟是你弟,他现在也没有赚钱的能力,暂时就让他住在这边吧?你说好不好?”
李云海沉声说道:“可以。反正他还有半期就高中毕业了,他估计也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让他出去打工赚钱。”
张淑文欲言又止。
李云海走了出来,和各位叔伯兄弟见面,给大家散烟。
他把五妹李云英喊过来,问道:“英子,你知道三哥在哪里打牌吗?”
李云英道:“知道。”
李云海道:“你去喊他,就说我回来了!”
李云英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不一时,李云山双手插在兜里,嘴里叼着一根烟,走进门来。
李云海看到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来了气。
李云山一看到大哥的虎目正瞪着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把嘴里的烟取了下来,扔到地面上,用脚碾灭了烟头,怯懦的喊了一声:“哥!”
李云海指了指爷爷的卧室:“进去,跪两个小时!跪不够,晚上没饭吃。”
李云山想抗辩,但又不敢违逆大哥的话,一脸不服气的往里走,一边嘟囔道:“凭什么啊?爷爷在生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都顾着你们几个,他现在没了,倒叫我来磕头!”
李云海抓起家里的一把椅子,对着他的后背猛的砸了过去,吼道:“你说什么?”
李云山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一溜烟的跑进了房,跪到了爷爷的床前。
这小子谁都不怕,就怕大哥,因为大哥打他是真的下狠手打!
李德明朝大崽招了招手,说道:“云海,我们商量一下爷爷的后事。”
李云海道:“爸,这么大的事,应该把伯伯叔叔喊过来一起商量。”
李德明嗫嚅道:“云海,当初分宅基地的时候,你爷爷把老宅基地留给了我们家,你伯伯和叔叔都分了出去。”
李云海道:“所以,爷爷的后事,我们家主办?”
李德明点头道:“是这么个意思。”
李云海大手一挥:“行,没问题,钱可以由我们家出,但事还得分摊来做吧?他们也是爷爷养大的!”
李德明道:“那是自然。你看这丧事的规格?”
李云海道:“宴席、烟酒,一切都用最好的,不用管钱的事。不管花多少钱,都算我一个人的。我带了钱回来。爸,我先给你10万,少了我再出。”
李德明道:“用不了这么多,也没必要用这么多。只是有件事,你爷爷生前最爱看花鼓戏,每年村里谁家做红白喜事,要是演花鼓戏,他都会去看的。他死之前也有个遗愿,就是想请个戏班子来热闹一场。”
梅山乡下的确有这样的习俗,越是白喜事,越是整得热闹。
李云海道:“那就请戏班子!请最好的!”
李德明道:“县里的班子都没空,今天又下大雪,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戏班子,你看这事怎么搞?是不是到市里去请?”
李云海道:“好,等等,我问问人。”
他用家里的电话,打到公司办公室,找到苏红。
“李总!”苏红知道李云海回了乡下,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云海道:“苏红,你认识梅山市里的花鼓戏班子吗?”
苏红一听,便知道是李家老太爷没了,要请戏班子唱大戏,说道:“李总,不用请别人,我以前的同事都是现成的,我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肯定愿意。”
李云海心想,苏红所在的班子,那可是省级花鼓戏剧团,也是全省最好的剧团!这是传统戏剧团,省里文化部门会出资扶持。
苏红道:“李总,你说行不?不知道老太爷生前爱听《刘海砍樵》吗?我也可以下乡去唱给他老人家听听。”
李云海道:“那当然好了,苏红,谢谢你。那就请你帮我联系一下省里的剧团,报酬好说,连唱三天大戏,不管是乐器老师还是演员,每人一千块钱红包。公司有车,你看着安排就行。”
苏红道:“李总,用不了这么多,包我们的食宿就行。你放心,我一定带着团里最好的班子下来。”
李云海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又打给沈秀兰,让她协调公司的车子,再给苏红几万块钱当经费。
沈秀兰说了一声好,又道:“云海,哪天出殡?我想去送送爷爷。”
李云海道:“三天后吧,你要是没空,就不要来了。”
沈秀兰道:“我一定来。”
李云海放下电话,对父亲说道:“省里的花鼓戏剧团派人来,就不用到市里请人了。咱们要搭个戏台才行。”
李德明道:“戏台容易搭,就用木头和竹子搭建,下面用板凳当支撑。铺上木板就行。这事交给我,我喊木工来做,今天就能搭起来。”
村里有专门主持祭礼的师公子和地师,他们平时就是农民,谁家死了人,都会请他们过来,他们穿的是道士服装,灵堂的布置也由他们负责。什么时时辰入殓,什么时辰祭祀,什么时辰烧纸屋、出殡,都由他们决定。
丧家给他们的“打发”也极为丰厚。
张淑文拿了孝衣来,给每个孩子发了一套,然后问李云海:“林芝还没有过门,要戴孝吗?”
李云海道:“林芝当然要戴孝!”
张淑文也给林芝发了一套。
李云海帮林芝穿上孝衣,系上草绳。
要想俏,一身孝。
林芝穿上一身素白的孝衣,益发衬得她娇俏迷人。
在村里木匠和后生们的努力下,一个戏台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