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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妍尚未足瘾,已饮至粉面含春,越发忘乎所以,忽地跳将起来东拉西扯:“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
(“言之”句: 出自《毛诗序》;“为乐”句:出自汉末《古诗十九首》。)
振振有词间,她垂手挥带,轻风襄助,灵动地托起那长长的衣袖,又连声价敦促:“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拗不过连番盛邀,大家起身离席,欣然合舞。
那三只白羽黑尾的仙鹤齐齐飞至,从旁摇摆起落,步伐精准而魅惑,像某种奇特的仪式,要引领众姐妹步入某处隐秘境地一般。
姐妹们脚步顿蹴飘忽,敞袖开合遮掩,星目流盼之间娇若春花,身影交错之际笑语飞声,煞是动人。
四面八方的人潮如漩涡般围笼来,直看得如痴如醉。尤其那少姝,双臂上的薄烟纱翩跹如翅,几乎让人错觉她将作势欲飞,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想着莫非荷袂飘舞的天女要向自己这边飞来?
骐骐蹭来蹭去,好容易挤到少姝身边,别看它动动嘴叫不出声来,紧跟乐点的节拍,踩踏往复,欢蹦跃动,也极之称心陶醉。
眨眼间,一群娃娃也涌到欢跳的行列里来,有男有女,其中当然也有“自来熟”的小囡囡,孩子们悦耳丝竹般的欢笑声洋洋盈耳,几乎一波盖过了一波。
小羲不知从哪里弄来块檀板,在母亲的引导下轻轻敲打,努力配合父亲款按银弦,意趣倍增。不消片刻,子猷的铮铮琴音又有旁的乐声相和而入,有陶埙、排箫、玉笛等不一而足,令合奏之音铿锵富丽。叫人称奇的是,曲调明明渐走高扬,入耳听来唯觉抚慰心绪,几番抑扬起伏过后,随着子猷的指尖从琴弦上轻烟般掠起,复归静谧。
人们犹自沉浸在这美妙愉悦的梦幻中,心旌摇荡,不复醒转。
琴乐消逝了好一会儿,小顽童们方大笑作一团,东倒西歪地住足停下,就听池边响动起无数赞叹之声,经久不息。
直到环如墙堵的看客们群笑而散,被少姝硬拖着乱舞了一翻的珐花仍然双手紧罩脸上,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啊,太开心了。
少姝见了,不免了然而生酸楚,她由上而下抚弄着好友的肩背,力量恰倒好处,默默传递去抚慰。
待珐花和缓和缓,少姝又献上她那尤为擅长的一塌糊涂的溢美之辞,也不怕酸倒人家的大牙:“我还是头回见识珐花你的舞姿哩,俏如彩蝶,艳如仙葩,明丽不可方物。你每一日的心情,合该似方才那般轻盈曼妙,乐以忘忧!”
珐花感激地点着头,紧扣好友双手,指节处轻微地发白,暗自将少姝的话好好印记心中。
“走,咱们收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盘子去。”少姝提议。
珐花蓦地想起来:“方才公子姑娘们作诗,有好些读书人都从旁录下来了,那贾公子一首不落地誊在盘子上,十分宝贝地交到这手上,嘱咐务必悉心烧制。”
“不足怪的,文人自来爱惜墨宝,可能作在盘子上的,贾公子估摸也是头一回吧。” 从小到大,少姝向来有珍视自己笔迹的习惯,示不示人不打紧,从不胡乱丢弃,以此心度之,便对贾飏的举动剖析得八九不离十,接着又冲好友郑重托道,“除了贾公子,我家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等不及了,盼着他们的春彩诗文瓷盘早些璀璨出炉——如许重任,还是全靠你留心操劳呢!”
“看姑娘说的,还与我客气起来了。”珐花眸光闪了闪,低头小声应着,碎步提动,先赶着去拾掇。
在一片热闹不休的嘈杂间,不期然,有声声长啸从远处次递传来,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如箫韶笙簧之音,越过层密山峦,抵达此地。
那啸声中,有一脉灌注着强大生命力的激情,瞬间俘获了所有人的心,无不闻之色变,浑然忘我,嘹亮悠扬的呼啸,与眼前的山光水色融为一体,断然分不清哪里是啸声,哪里是山水了。
可惜,出神入化的视听盛宴仅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一切竟像个梦,消散在暮霭之中。
少姝愣愣的,半晌自语道:“歧路聊清啸,霞岫绕短歌。若非方外士,何声心上过?”
(方外:世俗礼法之外,出自《庄子 大宗师》“彼游方之外者也”。)
子猷低头,看一眼嗡嗡震动的琴弦,喃喃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从前你长伴先生左右,定是眷恋尤甚。”
(“凡音”句:出自《礼记·乐记》。)
仿佛追寻着空中残留的啸声余韵,贾飏仍然神往地仰视天际,一动不动,半晌才幽幽道:“此等鸾凤唱和般的啸声,还会有别人么?可惜啊,父母大人先行下山去,就这样错过了。”
“公子说谁?”阿真满脸疑窦。
贾飏摇头无言,望着肃立静听的郭家兄妹们,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微笑。
尽管这时节白昼越来越长,眨眼间已然到了薄暮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