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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看着古寻,眼神中闪过一抹思索,却没有追问古寻口中的‘毛头小子’是什么人,竟然能闯入戒备森严的蜃楼。
“国师既然说没问题,朕自然是相信的。”嬴政收起思绪,点头回道,“想来等朕抵达桑海,蜃楼也就可以拔锚启航了。”
古寻一抱拳,笑着回道,“桑海的局势,我还是有把握的,不过船是否能按时出航,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得看公输仇,还有阴阳家的人。”
“嗯。”
对于古寻的直言不讳,嬴政没有在意,随意的应了一声,然后转问道,“儒家那位伏念掌门,国师可熟悉?”
听到嬴政忽然提起儒家的话题,古寻眼眸中异色一闪而过,旋即笑着回答道,“说实话,不算熟。”
“小圣贤庄内和我相熟的人,一个是荀夫子,另一个就是张良了。”
嬴政稍微向后靠了靠,腰板依旧挺直,接着问道,“国师对那位伏念掌门有什么看法?”
古寻想了一下答道,“大概就是一个……类似曾子的人吧,坚毅,认真,板正,守矩,负责……作为一个掌门是绝对合格的。”
“那你觉得,他对焚书令会是什么态度?”嬴政轻哼一声,立刻追问道。
古寻闻言苦笑一声,摊手回道,“陛下何必多此一问呢?”
“但凡是个正经的儒家学者,就不可能接受陛下的焚书令……甚至不止是儒家,但凡是个正经的读书人都接受不了。”
“呵!”嬴政冷哼一声,合上双眼,语气平静的说道,“朕此前也曾犹豫过……”
古寻坐在下面,表情毫无起伏。
嬴政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推行焚书令了。
嬴政后面的话也证实了古寻的猜测一点没错。
“但是封禅之事让朕彻底坚定了推行此事的决心!”
在封禅一事上,儒家众多儒生的表现让嬴政无比确信,天下不该继续存有这么多嘈杂无序的声音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帝国,也该只有一个声音!
“口口声声读圣贤书,读到最后不过是以古非今,诽谤朝政,霍乱纲常!”
古寻默然的听着嬴政对读书人的看法,不置一词。
不是他无话可说,只是懒得做那个无用功。
嬴政不是个听劝的人,至少现在的嬴政已经听不进去劝了。
若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嬴政无所谓坚持,可若是他打定了主意的大事,那所有和他不同的意见都只是错误,只有他是对的。
古寻也不例外。
不过古寻懒得说话,嬴政却非要让他给个态度。
“国师,你觉得朕这么做是错的。”
古寻无奈的一拱手道,“陛下既有圣裁,自然再无他论,我也一样。”
古寻不想浪费口舌,但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强说这事没错。
嬴政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国师确实对此很抵触啊……”
古寻轻叹一声,无奈的解释道,“陛下明鉴,我并无抵触一说。”
“荀夫子在《天论》一文中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怎么,国师想说朕是桀纣?”嬴政难得对古寻说话的语气夹杂了一丝冷意。
古寻也是脾气上来,语气同样不怎么好的生硬回道:
“首先,我没有这个意思,陛下若是这么想,不妨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有句话叫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嬴政若是觉得焚书令一点问题没有,又如何会认为自己会被人扣上桀纣的名号呢?
有几个人做了好事却会担心自己被人骂?
“其次,我引用荀夫子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表达他的想法,而是我自己的态度。”
“天地悠悠,岁月无情。”
“人生不过百年,而千年万载之于天地也不过渺渺一瞬,不值一提。”
“无论是曾经的圣君尧舜,还是昏庸桀纣,到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了一个空头虚名,再无多余的东西。”
“这一点,陛下你也不会例外,你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所以不论我怎么想,我都切切实实的无意劝阻或反对陛下。”
“不过……我也要提醒陛下一句,作为皇帝,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也担负着无穷无限的责任。”
“你想做的任何事都可以做,只是……万事万物,说到底也不过是生死有命,各取报应,陛下你还是不会例外。”
“只要陛下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那……就请随意。”
嬴政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死死盯着古寻,表情也阴沉了几分。
古寻说的是不会反对嬴政,但这话说的委实是不好听。
寻常人听了不中听的话尚且会不高兴,至高无上的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嬴政不来气才怪。
不过他到底也没有发作,因为古寻的话固然难听,但确实没有任何忤逆他的意思。
只要不明确反对他,嬴政还是愿意对古寻额外包容三分的。
嬴政的情绪渐渐平复,表情也恢复了自然,不过很快又浮现出了一抹戚然之色,转瞬即逝。
古寻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痛处——长生!
人生不过须臾百年,不仅对天地来说渺小至极,对人类文明来说也一样不值一提。
嬴政怕死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很清楚,不管他做了多少事,善也好,恶也好,圣明也好,残暴也好,等他死了之后,也不过就是黄土一抔。
除了史书上的寥寥数笔,以及人们闲聊举例时的谈资外,他什么都不存在了。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能够青史留名,被所有人记着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可嬴政不稀罕。
他只想真正存在于世上,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真正正存在着。
所以他不计代价的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论这看起来有多荒诞。
古寻的话深深的戳到了他最大的痛处,不过他没有为此生气,只是发自肺腑的恐惧着。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极度的恐惧往往会转换为愤怒与癫狂,但嬴政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恐惧,所以他只是将其强行压抑在心底,独自恐惧着。
同时也期待着,能够在桑海取得让他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