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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万块钱可都是师父的血汗钱,要是借给知恩图报的人,那也倒还好,关键是这个孟婶婶非但不觉得自己欠了我们的钱,反而认为这钱不还是瞧得起我们,把我们当自家人看待。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原先我和外婆过得穷困潦倒的时候,她可没少给过白眼我们看。那时候,她背地里都喊我什么来着?“短命鬼”、“抛尸养命地孤种”、“祸人精”。村里稍微出些什么事,她就把我提出来说事,认为是我这个坟地里被捡回来的*害了他们这一村的风水。
“楚先生啊,哎哟,我就晓得是你们回来了。”孟婶婶不敢去碰师父的身体,便一把粘在我身上,像块牛皮糖,“要不是你们,谁有那么大胆子敢进这个屋里哟……”
孟婶婶四十多岁,一米七,大肚腩,乍一看上去像个男人。七年前她就是这副模样,这些年一点没变。
她见我们都没有理她,把脸色一变,也不知是假怒还是真怒:“楚先生,我不就是欠了你一些钱嘛,婶婶我这几年运气不好亏了本,又不是不还你。你瞧瞧这姑娘,我又不是欠她的钱!”
“你……”我话刚出口,手便被师父给捏了一下,只好将怒气咽下。
师父是本身就无话可说,我是有许多想损人的话硬被师父压制着、不能说。孟婶婶以为我们都不愿跟说话,头一甩,作势要走:“得了!我这就找他大爷二姑妈借去,凑够了还给楚先生总成了吧……”
我赶紧趁热打铁,“那好啊,谢谢孟婶婶还钱。”
“哎哟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你怎么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我又不是差你的钱!”
“孟婶,我的便是阿辞的。”师父轻开我的手,给了我个安心的眼神,往后山的方向走去,留下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适可而止。”
孟婶一听,浑身打了个抖儿,凑到我耳边问我:“姑娘伢,楚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你怎么不管我是不是生气了?”我心里好笑,面上却装作很严肃。
其实师父说的那句“适可而止”并不是说给孟婶婶听的,而是说给我听的。他怕我把孟婶婶搞得太难堪,下不了台面。
“你生气我拿几朵花哄哄就成了,要是楚先生发了火,那可不得了哟喂……”孟婶婶若有其事地说道,“姑娘伢,你十五岁那年还记得不?你刚同楚先生走了的那年……啧啧,村里东大头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楚先生,你们走后,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到哪儿都治不好,后来夜里梦到了楚先生。楚先生告诉他几味草药,你猜怎么滴了?嗨!东大头吃了以后啊,当天就好了,上蹦下跳得,跟正常人没差。还有总也建不好的那座大桥,也是楚先生给压的桥基。哦……还有隔壁村的二春,是楚先生给稳的胎,要不然她一准又跟前些年一样生不了伢(孩子)。”顿了顿,望天做幻想状,又道,“我要是有楚先生那本事,非去大城市捞他几笔去,哪里还用窝在这个鬼穷地方受窝囊气。”
我撇撇嘴,“孟婶,我记性比你好多了。我还记得那年你的舌头烂了吧?也是大半年说不了话吧?”
“嘿我说你这姑娘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婶惊惧地望了望我,见左右没人,又把我一拉,躲到墙角,“我同你说哈,这事村里没得哪个晓得,你别说露嘴了啊!那个,婶儿这边的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会还的。”
说罢,也不继续同我套近乎,跟见鬼似的,一溜烟儿跑远了。
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我在心里得意地笑。
她刚才碰我时,我把指甲里的花粉弄到她皮肤上了。——这是我小时候外婆为了不让其他小孩欺负我而教我的法子,并不是阴阳道上的法术,只是院里种着的藤花,与水接触,便会痒。痒两三个小时,便好了。
等孟婶婶痒得受不了,去医院看,走几里山路,痒效一过,便不痒了。
花粉会随着空气散去,神不知鬼不觉。
我进屋抱了盒东西,往后山走,去找师父,一路上遇到好多村里人,热情地同我打招呼。我把盒子伸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拿心仪的小物件。
灵石村的人思想比较保守,基本没有人去过大城市,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外面的世界”,故而并没有见过我从上海带回来的吃食与玩具、家用日化品。他们就好像是世世代代为守护着这几座大山而存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是大山的守护神。偶尔有歪风见涨的,比如刚才的孟婶婶。——毕竟也是少数,多半的村民还是很友好的。
“呀!孟意,你长高了呀……”我用脚钩住一个从路边冲出来的平头小男孩,他猛地一惊,险些摔跤,我也被吓了一跳,暗怪自己玩心太重。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脸一红,跳了开去,又往前冲了一步,结巴道:“辞姐姐,你、你们回来了。”
他才十一岁,几乎快跟我一样高了。
这时,又从旁蹿出几个小女生,囔着“孟意别跑”,见到我,一哄而笑:“姐姐,你回来啦……漂亮哥哥呢?”说着一窝疯地上来抱住我。我被缠着喘不过气来,双手也疼得很,只好大叫,“听话的都有巧克力吃哦。”
她们这才消停下来,站成一排,原地蹦蹦跳跳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