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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与白鲤带人去召集力棒。
只余下陈迹与陈问宗并肩站在窑厂门口,一人灰头土脸的,随便抖抖脑袋都会落下一些灰尘,像条土狗。
一人白衣如雪,宛如所有故事中的主角。
陈问宗皱眉看向乐呵呵的陈迹,也不知道自己这庶弟到底在乐什么:“陈迹,我见你安排事情井井有条,思路清晰。你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甘心与这些泥泞为伍?”
陈迹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不以为意的笑着回应道:“我今天很快乐。你们看不上这破旧的窑厂,也看不上这灰头土脸的营生,但我越看它越喜欢。”
因为,这时陈迹第一次能在这个世界,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伱是想赚些钱?”陈问宗会错了意:“庶子虽然无法继承家业,但分家时,为兄一定会分给你一些营生。你只要迷途知返愿意去好好念书、参加科举,为兄怎么可能坐视你忍饥挨饿?”
陈迹乐呵呵的拍了拍陈问宗肩膀,在对方白色长衫上留下一个黑手印子,调侃道:“兄长,你其实是个好人,但我真不是读经义那块料,更适合踏踏实实干活种地烧窑。”
陈问宗向左侧退了一步,结果还是没避开黑乎乎的掌印,他皱着眉头说道:“子曰: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陈迹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陈问宗解释道:“至圣先师说,如果上位者秉持礼仪、诚信,老百姓自然会抱着孩子来投靠,哪里用得着自己种地?自己去种地干活,乃为下策,吾辈为学自当成为天下榜样,自然从者如云。”
陈迹沉默的看着陈问宗,他对儒家文化知之不深,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用经义来反驳这位兄长的思想。
此时,远处传来白鲤的声音:“陈迹,我找到能改窑的人了。他们说整个刘家屯里的烧窑都是他们建的,他们可以给咱们帮忙。”
却见白鲤身后跟着一个驼背老头,腰间别着一杆长长的烟斗,烟丝袋子如荷包似的在腰上晃来晃去。
在老头身后,还跟着七个精壮的汉子。
离得近了,驼背老头在窑厂门口站定,一边往烟锅里摁着烟丝,一边看向陈迹:“你是这里主事的人?”
陈迹平静道:“嗯,我是。”
驼背老头慢悠悠说道:“整个刘家屯的烧窑都是我们刘家人建的,想建窑没问题,先给二百两白银,建窑期间每天四斤白面、一斤肉,外加两斤好酒。”
“什么?”世子瞪大了眼睛。
驼背老头仰头看他,面无表情道:“这是刘家屯做生意的规矩,除了我们刘家人,其他人不会堆半倒焰窑的手艺,也不敢给你们堆窑。”
陈迹疑惑问道:“刘阁老刘家的人?”
驼背老头身后,一精壮汉子笑道:“有点见识。”
陈迹思索片刻:“几位请回吧我们身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盘下这窑厂已经几乎花光所有积蓄。”
驼背老头二话不说转身便走:“想通了,随时可以再来找我。”
陈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难怪老周要急着卖掉这窑厂,难怪他这破窑厂里只有个简陋的升焰窑。这年头干点营生,地头蛇扒一层皮,官府扒一层皮。”
白鲤为难道:“那咱们怎么办?抱歉啊,我不知道他们是这里坐地起价的地头蛇,不该带他们过来的。”
陈迹平静道:“自己动手吧,没了他们,咱自己也能堆窑。他会堆半倒焰的窑,那我就堆个全倒焰的窑。”
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几人往那座窑口走去,他忽然回头看向陈问宗:“兄长,我们人手不足,来帮忙搭把手?”
陈问宗站在原地沉默许久,他看着面前这群灰头土脸的人,再看看他们身后那座土窑,当即从袖子中取出一枚银锭递给陈迹:“抱歉,后天便是秋闱我不能在此耽误太久。我出门仓促没带什么钱,只能先给你应个急,若不够的话,我明日再遣小厮送来些。”
陈迹将银锭塞回陈问宗手里,退后一步拱手道:“那便祝兄长一举夺魁,高中解元!”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领着世子、郡主一起去拆烧窑。
陈问宗低头看着手里的银锭,一时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沉默许久,他将银锭揣回袖子中,转身出了院子翻身上马,来时想说的道歉,却是没有说得出口。
在拆烧窑的破碎声中,白马归去。
……
……
梁猫儿出大力了,却见他抡着锤子不消怎么费力,便摧枯拉朽的将旧窑毁去。陈迹一边往外清运建筑垃圾,一边赞叹道:“猫儿大哥没有白长那么大的饭量!”
梁猫儿有些羞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算能出点力气。”
陈迹看向世子与郡主:“我倒是有点好奇,世子与郡主为何愿意干这脏活累活?你们看,我那兄长就不愿沾这些事情。”
世子乐呵呵笑道:“偶尔做做还行,你要真让我天天干这个,我也得跑!”
陈迹感慨道:“总觉得靖王与其他官贵大不一样,他好像……”
白鲤郡主想了想说道:“母亲说,父亲从小吃苦,自然与其他藩王不太一样。”
“哦?”
“我听母亲提起过,父亲刚出生没多久,便与他生母一起被赶到京郊的月慈庵里。”
陈迹愣住:“一般内宫之中即便母亲犯错被逐出宫门,也只会去母留子,不会把母子一起赶出宫去。”
白鲤解释道:“先皇七十九子,夺嫡之事闹得极凶。我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多皇子与他们的生母被赶出内宫,先后死于宫外。父亲的生母也在赶到月慈庵的第二年,离奇死于月慈庵里。当时父亲才一岁多,据说多亏了内廷衙门的一位大太监暗中照拂,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后来父亲于京郊司礼监某个衙门长大,每日与小太监们一同劳作,砍柴、烧炭、洗衣,直到八岁时才被当今太后接回宫中,与当今陛下一同生活。父亲比陛下大三岁两人一起在宫中生活六年,情同同胞兄弟。”
“再后来陛下十一岁登基,父亲十四岁外放就藩,少年藩王合纵连横北方世家陈氏、胡氏、齐氏,他用了六年时间,暗中配合监察御史等清流文官肃清外戚,协助陛下亲政……当然我这些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不一定准确。”
“父亲从小就要求我们许多事情要自己做,我听说福郡王从小吃饭有人喂,穿衣有人帮,这些我们都是没有的。偶尔父亲闲暇时,我们还得跟他一起去乡下田庄砍柴烧炭呢。”
陈迹默默听了片刻,只觉得这短短的故事里,似乎藏着许多重要信息。刘氏便是郡主口中所说的外戚,可靖王少年时肃清外戚,为何后来又娶了外戚刘氏的女子,纳为静妃?
是政治上的妥协,还是另有意图?
……
……
夜晚,月朗星稀。
原本陈迹打算住在窑厂的,可这窑厂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打道回府。
牛车晃晃悠悠走在回城的路上,车上所有人神情疲惫,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干了一天的活,众人腰酸、背疼,手也磨出了水泡。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响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肚子都咕噜噜响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城里还有面档开门没?”
“肯定没有了!”
梁猫儿说道:“回了医馆,我给大家擀面条吃,蒜汁面可以吗?”
“什么都行,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我能吃下两头!”
梁猫儿腼腆道:“我能吃下三头。”
“我觉得猫儿大哥不像在开玩笑。”
“哈哈哈哈。”
回到太平医馆门前。
吱呀一声,世子悄悄推开大门,领着众人猫腰往后院摸去:“都小声点,千万别惊动姚太医。这会儿把他吵醒,我怕他那淬了毒的嘴会把咱们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