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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怀怔在原地, 尚且未曾醒悟他话里的意思,就见到云错转身进了屋。
雪宗在屋内, 泡好了两杯茶, 招呼云错过去。
他抬脚就要跟上去, 却被雪宗拦在了门外:“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听, 一会儿谈完了你再进来。”
雪怀:“?”
他只得回了自己的房间。
饕餮鬼见了他来, 不知为何很兴奋,在房间里到处窜,雪怀以为它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于是照理揍了一顿想让它吐出来, 结果饕餮鬼委委屈屈地假装呕吐了半晌,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
雪怀问它:“你怎么了?”
饕餮鬼刨了刨门, 雪怀给它打开了。门刚露出一条缝儿, 饕餮鬼立刻飞扑了出去, 雪怀追着它一路绕过了后园山石流水, 踏过栽着腊梅与梨花的温泉池边,最后在沧浪轩边停下。
旷大的园子被结结实实的仙木箱填满了, 放眼望过去,少说有上千箱。饕餮鬼已经兴奋地开始啃其中的一个箱子,啃破了一角, 里头塞着满满当当的极品仙元灵石,哗啦啦地滚在地上。
正在行走打点的侍女惊叫道:“少主!这东西给它吃不得,这是云公子带过来的礼物。”
“礼物?”雪怀问道。
侍女紧张地盯了一会儿饕餮鬼——好在这个家伙似乎只喜欢啃箱子, 并没有吃灵石的打算,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头来,悄声告诉雪怀:“今儿个云公子是来向您提亲的,少主,提亲时不能空手来,这是规矩。一会儿若是谈成了,还要您亲自去给云公子送茶,顺带着请媒人敬茶的。”
雪怀脸一下子就黑了:“谁要跟他谈成?这事完全是胡闹,事先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媒人,他也不晓得。他看了看满院的——或许堆积着足以与半个仙洲荣华相媲美的“提亲礼”,一言不发地穿过游廊往回走。
他要去找雪宗说清楚。
透过打开的窗,他望见了那位媒人——是那日他呆过的医馆老仙医的妻子,正是从前照顾过他母亲的那一位。
也是替他母亲保管香囊,云错费尽心思才找到的人,花的时间与精力不可谓不多。
云错这回是玩真的。
他发热的头脑立刻就冷静了一些。
这事和上辈子如此相似,连他按捺不住的怒火都如出一辙——雪怀还记得,当初他在军中忙着,突然就听闻了自己“被定亲”的消息。
云错一向不怎么批准手下人的普通事假,那一回却一反常态地给他放了行。
他气呼呼地杀回去,质问雪宗为什么不经他同意就订下亲事,雪宗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告诉他:“没关系,小怀,五年过后,你若是还没有找到喜欢的人,或是还不愿意结亲的话,那我们就不跟他们结亲,一切还是看你的意愿。”
当时他已经一年半没回过家了。雪宗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沧桑老态,只是反复喃喃道:“你喜欢谁,爹都知道,可你不找个道侣怎么行?爹不是求你修行多好,我们小怀已经很好了,可等爹羽化之后,你身边没人陪着,那多寂寞啊。”
可那时他想,他喜欢的人是云错,雪宗不可能知道。
婚书往他家送了五年,直到他死的那个冬天都还在送,每年一贴,红封的喜帖,上边是用沉金刻上去的、规规矩矩的字迹,问雪怀和雪宗好,祝他们安康。他的未婚夫不署名,据说是他父亲的要求,因为雪怀被告知“你一旦知道他是谁肯定立刻就要不管不顾地跟他结亲,可我们为人父母的要考虑的还有其他事,比如根骨,身份,前途。”
而那婚书的语句间不急不躁,透着强大的自信与宽和,每年一封的意思就是:我在等,我能等。
后来雪怀死了,那个未婚夫是否在他坟前来过,他不知道。或许他就藏在那些个面目不清的人中,惊鸿一瞥,大抵最后还是没有缘分。
雪怀记起父亲当时疲惫苍老的面庞,忍了忍,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进去。
里边的人显然已经谈完了。云错不在这里,被老翁引去了另一边招待客人的地方坐着,里头只剩下一脸严肃的雪宗,显然就等着他来。
雪怀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坐下。
雪宗问道:“你对云错这个孩子,怎么看?”
只一句话,雪怀敏锐察觉了他父亲语气中的不同——前几天对云错那般排斥的态度,显然已经因为这一席话有所转变。
云错跟雪宗说了什么?
雪怀不动声色地道:“是英杰,往后必定掀起腥风血雨。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雪宗笑了,显然看出了他的急于撇清:“是不是一路人,哪能说这么快?我与你娘认识时,那时她是慕容仙门最骄傲的仙女,我只是个灵根平庸的学徒,那时我还觉得,我和你娘不是一路人呢。”
雪怀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他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后,道:“爹,我知道他现在是我们的大主顾,我也不会否认他的优秀——往后十年,这个人会是仙洲之主,我从未怀疑过。但我不认为,这是我们家必须攀附他的理由,我会努力修行,保护我们两家的安全。乱世将来,力求自保,而不必掺和进去。”
雪宗看着他:“小怀,你真是这么想的?爹以为按照你的脾气,你会是头一批追随他的人。亲手打下江山,一起走向巅峰,你不想吗?”
雪怀摇摇头:“我寻那般功业干什么呢?振兴雪家与慕容氏是我的抱负,我不避战却不好战。婚约二字太沉,我担不起云家的青睐。我是什么脾气,您也明白。”
雪宗也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开口道:“确实,我也觉得婚约这两个字提出来太冒进了,不过……很有意思,小怀,刚刚我与云少仙主的对话,我用法术记录下来了,你可以听听看。”
法术自指尖凝结,勾出两个虚幻的人影。
雪宗和云错正在谈话,老一辈的人眉头深锁,年轻人不卑不亢,步步为营。
雪宗:“雪怀是我最宝贝的儿子,少仙主,不瞒你说,这一仗你真要打,我愿举整个雪家之力来帮助您,只求小怀一人平安康乐。我是个当爹的,宁愿子女平庸一生,也不愿意他们涉足战火。”
云错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瞒您说,我虽然阅历不足,但也算见识过人心动荡。雪怀纯粹、善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故而我想不自量力地问您,我是否能争取一个位置,能让我护他一生平安?我此行不为未来所计,我只是为他而来的。”
“我不会再让他踏入半步纷争与战火,我希望他能好好地继承深花台,或是未来考个稳定的天官。我知道我们两个年龄还小,未来如何不能断言,我知道我是半魔体质,出身也不好,如果您与雪怀本人心存疑虑,请给我五年时间。
“这五年里,我会每年寄一封婚书过来,我愿意等,等到他愿意。雪伯父,我会……我会对他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云错认认真真地说完这一席话,有点紧张地看向雪宗,“雪伯父,可以吗?”
雪怀听到这里,微微睁大眼睛,手指在那一瞬间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