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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普略的援军出现在战场时,张世策已经率军走远了。
四周的败军让这里看上去像袁州城里杂乱的集市。彭莹玉脸色铁青,刚才电光火石间他认出来了,来偷袭的是袁州汉军千户张世策。他们不是第一次交手,当年他在着袁州举事,被满都拉图夜袭击败,那时张世策是满都拉图的先锋。
“师父,没事吧。”项普略气喘吁吁。大冬天里贴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从余人身边走过去,来到彭莹玉面前。
彭莹玉环首看了一圈,忽然握紧拳头低吼道:“弥勒下世,我们南人的苦难终究会过去。”他的声音里藏着一股悲愤,为什么南人宁愿做蒙古人的奴隶也不来支持他。
江南的百姓不支持他,朝廷的汉军与他为敌,难道没人发现蒙古人早就不行了吗?
到目前为止,义军在战场遇见最难缠的对手是汉人,其次才是色目人的探马赤军,蒙古人对义军就从来没有打过胜仗。在江北亦是如此。
项普略感受到师父的悲伤,跪在彭莹玉面前,道:“苦难会过去的,……弥勒下世,天下净土!”
“弥勒下世,天下净土……”黑暗里传来无数的响应声。
不远处断后的况普天正在与官兵酣战,周顺忙着收拾残兵。
任由义军嗓子都喊破了,余人一个字也不说,他是虔诚的佛弟子,但他不相信彭莹玉宣扬的弥勒教。他相信一啄一饮,皆有前定,今日果来自前日因,他在郑晟身边呆了那么久,早就不相信死在战场上的人能进净土,更不用说刀枪不入的谬论。
肩膀还有点痛,估计是被那个莽汉子撞伤了,两个护卫不知去哪里了,他看上去又不像是伤员,没人来照顾他。
彭莹玉往西边的道路走去,余人看见了连忙紧紧跟过去。
彭莹玉看见他,向他招手道:“余人,你过来。”
彭祖师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过去。
“你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余人扭捏的回答:“我守五戒,不杀生。”他是真正的佛弟子。
义军一路往西,再没有官兵阻挡。
天亮时,况普天率部返回,官兵追杀了一夜疲乏不堪,已经退回去了。士卒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待官兵收复杭州后,很快会追击过来。
前几天刚下过雪,大军行进之处留下了乱七八糟的脚印。
正午时分,浙东明教弟子送来了一个坏消息。徽州城的张家聚集族人举事,前日夜晚偷袭了义军营地,把城里的一千义军几乎杀的干干净净,正在派人联系官兵。
义军已经放弃徽州了,但不表示他们能接受这般惨痛的局面。
况普天暴跳如雷,朝彭莹玉喊道:“师父,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张家,你从徽州城外刑场上救下来的张家。”
胜利可以掩饰一切矛盾,当义军开始连续不断的打败仗,彭祖师的威望也渐渐镇不住部下。
彭莹玉痛心疾首,“我以为他们都是南人。我们不可能杀死天下所有的地主豪强。”
“是的,他们都是南人,”况普天摘下头盔狠狠的砸在地上,“张世策也是南人,董传霄也是南人,他们会在战场上对我们留情吗?”
彭莹玉眼前天旋地转,好似看不见徒弟的无礼。
他的脑子快要炸开了,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杀光各地的地主豪强肯定不对,那是自寻死路,留下他们也不对,那究竟该怎么做?他想不明白。
“祖师,祖师!”周修永最先发现彭莹玉眼里的恍惚,大声呼喊惊醒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徽州,胜负乃是兵家常事。等我们再打回去把张家人屠个干净便是了。当务之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等到了芜湖我们再召集陈友谅的水师从安庆南下,与鞑子兵马好好的战一场。”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彭莹玉慢慢缓过来,“我这是怎么了,那么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怎么近来经受了这么一点挫折竟然生出来颓败的念头。”
周修永接着说:“我们要求援,向朝廷,向郑宗主求援,不能再孤军奋战。”
况普天一只脚踩在刚刚扔在地面的头盔上,哼哼道:“是该求援了,向武昌城求援,给陈友谅下令让他从安庆南下攻打芜湖。郑晟太远了,远没有朝廷大军沿着长江水路东下方便,就算了吧。”
周修永道:“但朝廷未必会派兵。”
况普天道:“他们不肯派兵来杭州,是因为杭州离武昌太远了,芜湖不一样,太师一定会派出大军。”
他就是不想让郑晟过来。徽州已经丢失了,红巾军如果北上驰援必然要从南昌城路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况普天从来没有忽略过郑晟的野心。
彭祖师从江南逃回南昌的,声望扫地、实力大损,最容易成为对手蚕食的目标。
周修永无奈的摇摇头,他看向项普略,项普略沉默不言。他看向周顺,周顺避开他的目光。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彭莹玉这支队伍里没人能与况普天争执。项普略能做的也仅仅是为儿子指明后路。
周修永无奈只能自己赤膊上阵,委婉的说:“多派一个使者多条路,谁也不能保证太师一定会派出援军,郑宗主在赣州的兵马如果能及时北上,至少能牵制一部分鞑子。”
他说出这番话来等同于与况普天对峙,因为他几乎能确定邹普胜绝对不会派出援军。有人不想再见到彭祖师,师父的身份如一道永远无法脱开的枷锁,让努力在去弥勒教化的邹普胜和郑晟都对彭莹玉敬而远之。
其实,郑晟也未必会派援军。
其实彭莹玉死在鞑子手里是最好的结局。天启红巾军何处天完朝廷都无需再虚伪的假装和睦,能更加得心应手的应付这个乱世。周修永看着彭莹玉,忽然觉得有些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