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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在李素的目光直视显得很局促不安,垂着头,俏脸愈发红得厉害,手指不停地揪着衣角。
李素盯着她许久后,忽然笑了。
与这位新婚夫人其实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处处端着成熟懂事的样子,十几岁的年纪话滴水不漏,不但教养好得丧心病狂,语气和姿态也客气得令人发指,李素甚至怀疑这姑娘的躯体里是不是藏着一个八十岁老太君的灵魂。
直到此刻李素才终于发现她本性的一面,现在的她终于像一个符合她年纪的女孩,如同前世那些初中生妹妹放学后求哥哥给她买零食的模样,害怕被拒绝的不安,再加上几分羞怯,令人忍不住想给她……买根棒棒糖?
穿诰命服回娘家的要求,李素也忽然理解了。
两次退亲,许家承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许家父母甚至有过把女儿远嫁外地的想法,如今第三次嫁给了李素,还意外得到皇帝陛下亲旨赐婚,并封了诰命夫人,许家算是苦尽甘来,许氏想穿上诰命服回娘家的心情,大抵便想在乡邻面前把许家曾经失去的面子找回来吧。
李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展颜笑道:“快去换吧,我在这里等你。”
许氏红着脸朝李素屈身一礼,然后匆匆跑进门内。
…………
十名家仆高举仪牌,两名丫鬟手捧香炉,翅屏,一人在前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三辆马车。
标准的县子府仪仗出行,没离开太平村便引来乡邻纷纷侧目,以往李素在村里与村民们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然而今日正式打出了仪仗,乡邻们顿时换了一种态度,纷纷避往大道两旁,并躬身行礼直到仪仗穿行而过。
许氏坐在马车里,好奇地用手摸着车里的装饰,然后悄悄掀开帘子。看着前面拉车的双马,还有大道旁避让施礼的乡亲,许氏俏脸激动得泛红,鼻尖甚至沁出了几颗晶莹的细汗。
原来……这便是人上人的滋味,这种礼遇,这种威风,委实比商贾人家强上百倍。
一个商户家的女儿,能嫁给一位丰神俊秀又是县子爵位的翩翩少年郎,其实……自己真的很幸福呢。
许氏坐在马车里。看着车前骑着高头大马,腰杆挺得笔直的李素,脸上渐渐洋溢甜蜜的笑容。
许家仍住在泾阳县城内,仪仗进城后直奔许家商铺而去。
在李素的吩咐下,仪仗进城后叱喝开道,隆重而风光,引无数路人慌忙避让。
平日里李素根本不是这般张扬的人,然而今日。或许是为了弥补对许家的愧疚,也或许为了补偿余生有可能对许氏的冷落。李素破天荒地大张旗鼓,用自己的仪仗把许家的面子撑得足足的。
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穿街过市,到了许家商铺门口,仪仗停下,丫鬟上前掀帘。在众多围观百姓的注目下,一身华贵高明服的许氏被丫鬟搀扶下车。
许家父母得了通传,早早等在门外,见到县子府仪仗招摇过市,自家女儿身着诰命。盈盈款款下车,许家父母激动得老泪长流,这一瞬间,当初受过的委屈和苦楚,似乎全都补偿回来了。
李素也下了马,与许氏并排站在一起,一齐朝许家父母行礼。
老丈人兴奋得脸上的褶子都在绽放着幸福的光芒,忙不迭将女儿女婿扶起,然后……无视诸多围观百姓的目光注视,旁若无人地站在大门口寒暄,不时摆出各种造型,颇具闪光灯下的嫩模风范,各种高贵,各种高冷。
虚荣心可以理解,李素不介意配合一下老丈人,并且很有耐心,一直等到老丈人的虚荣心血槽满格,因为李素听许敬宗过,许家这一族支近百年来势微落魄,数十年前终于沦为最低等的商人,处处受尽白眼和委屈,能与李家攀上亲事,怕是许家近百年来最风光的一刻。
老丈人显然很希望把这风光的一刻延长,再延长,所以女儿女婿到了门口也不请进门,反而站在门口拉着李素以无比熟稔亲密的姿态,大声寒暄着连李素都听不懂的家常。
也不知老丈人啥心态,从见面开始似乎没过一句人话。
“贤婿安好乎?无恙乎?那啥……乎!”
若不是眼前这人是他的老丈人,李素早一巴掌乎上去了。
虚荣心可以理解,但不人话就实在不能理解了,李素的理解心是有限度的。
完全无法代入老丈人的心态,好好的不人话,非要乎来乎去,话里掺几个古文字眼难道就成了上流社会人士?
李素被老丈人拉着手,脸上的笑容已僵硬,挣又挣不开,只好腾出一只手把站在身旁笑吟吟的许敬宗拉过来,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这老丈人以前都这模样?”
许敬宗的笑脸其实也在微微抽搐,闻言摇摇头:“以前的句句都是人话啊,不知今咋了……”
“许少监去劝劝他?显摆差不多了,赶紧消停,不然我马上翻脸。”
许敬宗急忙上前拽住许老爹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丈人脸色一变,立马堆起满脸笑容:“哎呀,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贤婿与女儿回门,咋能站在门外呢?快快里面请,来人,开门迎贵客……乎!”
李素身形一个踉跄,想了想,深吸口气,最后一次忍了这个“乎”!
…………
显摆够了,老丈人满面红光跪坐在堂前,李素和许敬宗忝陪客座,许氏却和丈母坐在一堆,娘儿俩窃窃私语不知着什么私密话。
关上大门,进了堂前,老丈人终于恢复正常,方才门外那副夸张得欠抽的样子不复再见,转而换上沉稳老练的模样。
李素长舒一口气,很好。他喜欢跟正常人打交道。
挺起腰缓缓环视堂内四周,老丈人似有许多感慨,轻捋长须看着李素,笑道:“贤婿啊,缘分自有天注定,得见贤婿今日坐我明堂。老夫甚慰。”
李素嘿嘿干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老丈人得含蓄,实则暗指去年李素登门退亲之事,当初也是坐在这前堂里,翁婿二人闹得颇不愉快,如今李素还是成为了他的女婿。
见李素没回应,老丈人似乎也觉得这句话得稍嫌敏感,于是展颜笑道:“女年幼,自老夫和她娘亲对她宠溺过甚。如今她已成了李家妇,不懂事的地方还望贤婿多担待一二,贤婿是国之栋梁,胸中自有吞云之志,胸壑间皆藏军国大事,想必不会与女这般妇道人家太过计较的。”
李素急忙道:“丈人言重了,夫人贤良淑德,端庄秀丽。是宜家宜室的正妇之姿,婿定会与夫人相敬如宾。丈人尽可放心。”
翁婿仍不太熟悉,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着没营养的废话,许敬宗充分发挥了酱油男的角色,不停在旁边玩笑调和气氛,把一盘寡淡无味的菜变成了一盘……酱油放多了的无味菜?
前堂另一头,许家母女仍在窃窃私语。看来母女平日关系很不错,女儿是母亲的贴身棉袄嘛,有时候连裤衩的角色也要临时充任一下的。
聊到正酣时,许家丈母忽然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眉宇和神态,见女儿眉宇未开。神态稚嫩,仍是出嫁前的青涩少女模样,不由起了疑心,凑在女儿耳边轻轻问了一句话,许氏的俏脸顿时红得快滴出血来,深深垂头不语,许母急了,不甘心地又问了两次,许氏捱不过追问,只好轻轻摇摇头。
许母马上扭头朝李素望去,神情浮上担忧之色,犹豫半晌,觉得兹事体大,不可轻忽,于是也顾不得翁婿二人正在进行的没营养的废话,起身走到老丈人身边,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老丈人笑脸一僵,夫妻二人同时朝李素望去,目光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