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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宗涣沉吟了一会儿,答道:
“那就请吧。”
说完,他闪开身,让秦士逊进门。
小院大概只有三丈见方,夜幕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仅能透过房间里闪现出的微弱的灯光,看到屋檐下放着一张簸箕,里面大概是些青豆的样子。
陶宗涣打开房门,秦士逊侧身进入。小小的房子里,除了一架书外,可以说得上是身无长物了。靠窗摆着一张书案,不知已经用了多久,一个角都已经磨圆了。
一盏油灯照亮书房的一角,一册书摊开放在桌面上。秦士逊走向书桌,不提防被木盆绊了一下。好在陶宗涣就在身后,一把拽住他。
“你这里也太逼仄了。”秦士逊面带不悦地说。
“我也只能买得起这个小房子。”陶宗涣答道。
秦士逊瞥了陶宗涣一眼,欲言又止。他在陶宗涣的书桌前坐下,翻看那本书,那书不知翻了多少遍,锁线都有些枯朽了,书面是陶宗涣自己补的,书签也是他自己题写的:齐民要术。
“你还是总爱看这些偏末之学。”他放下书,说。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这《齐民要术》,关系民生要事,怎么能说是是偏末之学?”
“樊迟问种地,孔子说我不如老农,又说樊迟是小人,这可是圣贤书里记载的。这又怎么能不是偏末之学?”秦士逊反唇相讥。
“孔子他知道自己不是完人,也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是以《论语》记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丝毫没有为孔子回护;千百年来,学人士子,吟诵不绝。《论语》不为孔子遮短,孔子和孔门之所以为人称颂,于此可见。如果说孔子以农桑为偏末,怎么会有富之然后教之的说法?”陶宗涣激动地反驳道。
“行了,我说不过你!”在这个倔强的表弟面前,秦士逊也懒得宣扬他那一套“素王”、“后王”的《公羊》学说。他又环顾了一下小房子,问:
“你今年两次回京,都住在这城南小院,家里那么大的宅子,是怕表兄不让你住还是怎地?”
“这院子虽小,我住得舒服。表兄勤于国事,我也不便打扰。”
“勤于国事”四个字,陶宗涣虽然说得平淡,秦士逊还是能感受到表弟讥讽的意味。
“你也该去宫里看一下贵妃,”他仍然不动声色,“毕竟你我的母亲为同胞姐妹,现在母家这边的兄弟,也就只有你了。”
不等陶宗涣答话,他又说:“贵妃时常念叨你,尔捷皇子也挺想你的。”
这两句话似乎戳到了陶宗涣心窝里,他的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这次确实没空闲,等下次回京,一定进宫去拜见贵妃和皇十九子。”
“说到这,我就要说说你了。听说你上了个折子,弹劾袁季征和他哥袁仲贤?”
陶宗涣没想到,秦士逊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愤然皱眉道:“三江五大堤,我去勘查的时候,一脚就踩塌了一块,差点儿掉进水里淹死。这样的堤坝怎能挡住洪峰?我只是先向工部申报,要重修五大堤。”
“可你奏章中还是骂了袁家兄弟啊!你受惊之事,我自然会让袁家兄弟给你好生赔礼。但这份奏章,”秦士逊从袖筒里取出一份奏章,“大可不必递交了。”
陶宗涣大惊失色,自己下午刚刚递到工部的折子,怎么就落到秦士逊手里?他欲图伸手去抢,秦士逊却抢先把那奏章揣回袖筒。
“五大堤的事,等我亲自向陛下说起,你别着急。”他慢条斯理地说。
陶宗涣当然不会相信秦士逊说的话,这么多年他肚子里装了多少承诺,撑得那肚子滴溜儿圆的;可是从来没见他兑现过,活像一只貔貅,只进不出。还不如等他走后,自己再写一份奏章。
“表弟,我还有句话跟你说,”秦士逊正色道,“你最好少跟那曹慎修来往。”
“我就猜到你要说这个,”陶宗涣冷笑一声,“我也有句话跟你说,曹慎修是个好人,你别把他卷进来。”
“朱锦这事儿,如果他不插手的话,我又何必为难他?现在是皇帝陛下和王相要把朱锦案坐实,又怎能说,是我要把他卷进来?”
“既然你不肯答应我,我又怎么会答应你,不和曹慎修来往?”
秦士逊叹了口气,片许后,才回答:“你若真的还是要和曹慎修往来,也请你规劝他一下,朱锦这事儿,请他不要搅和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