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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元年十月初一午时。汴京内城,斛律羡宅邸后院,宁泉池畔七静堂。
若要提笔演字,一锭烟墨足矣。但是想把文字组合成能够理解的文章,就算你是天纵英才,最少也得花上五年功夫练习。非常遗憾的是,鄜延行台尚书左仆射党进,距离“文学天才”这个头衔,差的实在有些远。
他是太上皇帝从寻常士卒当中提拔的,一个豪迈、义气但却粗鄙无文的纯粹武夫。这些年来,党相公虽说请了一大帮子文士给自己讲课授学,可在文字方面还是没什么长进。就拿这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奏报来说吧,中书省那边粗阅之后,连个像样的内容简介都憋不出来,最后只好弄了个“详见内文”的便条,贴在奏章的桑皮纸封面上应付故事。
半个时辰前,中书省刚把奏章送到骠骑大将军府的时候,高殷对萨沃尔尤加很是有些不满。但他自己翻开看了以后,立刻就理解了这位中书侍郎。党进啰嗦了整整十五页纸,三千多字的文章要么是掉书袋的不相干典故,要么是颠三倒四的个人议论,能算的上通顺的,只有后附的那条武安君口信。
当今世上,老祖龙的这位太尉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史野史必提,勾栏评书必讲,从关中逃过来的难民,更是一谈起白起就人人变色。身为芸芸众生的一员,高殷自然也不会例外,十年前在《史记》课上学过武安君的“壮举”之后,他不仅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还专门找机会跑到长平古战场,在丹河沿岸一连看了三个尸骨坑。
那些层层叠压、至死还保持着绑缚姿势的白骨,让高殷至今想起来都头皮发麻。武安君白起在他脑海里的形象,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不过,这位屠夫托人捎过来的口信,不管高殷换上哪种姿势去读,味道总觉得不太对劲,那种随随便便好像大白话一样的语气,跟那个凶暴残忍的固有印象完全不符。
“关东的齐朝皇帝,蓬莱的成田国主,还有朝鲜、安南、占城、满剌加的一众藩属都听好了——”不知不觉,高殷又把食指按在了这段文字上面。他把重心稍稍前移,臀部与大腿一齐抬高,让自己的跪坐,啊不,正坐姿势显得更加正式,然后再像朝会上面对群臣那样,把白起的口信抑扬顿挫地读出声来:
“普天之下,只有大秦一个朝廷。八荒六合,都要向大秦皇帝俯首称臣。现今,大秦正集中兵力扫荡境内妖邪,地底、地面的太虚怪物,马上就会被我大兵清理干净。尔等若是明白事理,那便速速献上籍册投降,阖家性命可保无虞;若是冥顽不化,大兵不日必将抵达,破郭灭国令尔等片瓦不存——武安君这些话,听起来为何如此奇怪?半文不白,就算是里坊的一个私塾先生,恐怕也不至如此。”
“因为不是他的原话呗。”懒洋洋的年轻女声,从大齐皇帝的身后传来。一双健康红润、掌心生着细茧的小手,轻轻松松地搭上高殷肩膀,开始按摩:
“党相公写奏章的时候,肯定就改过词。‘齐朝皇帝’,老祖龙什么时候对你这样客气过?还有那个记录口信的人,我就不信,他能一字不差原话照抄,不往里头添一勺油加一滴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