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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焕的马车刚走,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数百人的护卫下从西而来,缓缓停在相府门前,门房一眼便认出这是左相的马车,他不敢怠慢,飞快地禀报去了。
此刻崔圆已经睡了,而大公子崔贤黄昏时刚刚出去,大管家踌躇良久,还是悄悄地来到崔圆的房内,房内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两名侍妾一左一右站在房间的两角,靠门的侍妾见管家探头探脑,连忙摆手,小声道:“老爷刚刚睡下,不能打扰。”
“可事情很急,你看看若老爷还醒着,替我通报一声。”
“不行,老爷会生气的!”
他们两人在门口低声争执,崔圆却醒了,他轻轻咳嗽一声,“什么事?”
不等侍妾转告,大管家便直接上前禀报,“老爷,裴相国来访,在府门外候着,大公子还未回来。”
“小姐呢?让她替我去把相国迎进来。”
大管家十分为难,半晌方道:“小姐被一个朋友叫去了。”
“朋友?”崔圆沉默一下,微微叹了口气道:“那就请裴相国直接进来吧!再把房间里收拾一下。”
“是!”大管家给两名侍妾使个眼色,他立刻退了下去,一名侍妾点亮了灯,又给香炉中放了一把檀香,而另一名侍妾则上前挽起帐帘,将崔扶坐起来,给他身后垫上褥子。
“好了!帮我把桌上的几份奏折拿来。”
崔圆咳嗽两声,随手拿起一本奏折,这几本奏折是要在新年大朝上表决的,一本是户部关于今年税赋方案的一些局部调整,主要是针对蜀中,包括暂时停征蜀中地区的盐税,同时将蜀中目前租庸的十税一改为三十税一。
而另一本是吏部根据内阁的意思所提出的一些重大人事变动,其中,以蜀中之战贪功冒进以致大败,革去了崔庆功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剥夺其延国公的爵位以及镇军大将军的散官,贬为庶民。
而韦谔也以行军不察致败之罪,革去其开府仪同三司及太子少保二职,调为汉中节度使,但保留其兵书尚书一职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资格。
其他两本则都是朝廷抚恤蜀中阵亡将士的奏折,这几本奏折崔圆都已压了两天,一是他实在没有精力细看,而更重要一个原因是奏折中没有提到张焕的官职变动,这可是当时内阁集体通过的三大人事变动之一,可现在却只有两件。
崔圆当然知道这是裴俊在内阁决议上做了手脚,崔圆不想加张焕爵位,也不打算授与他朝廷重职,甚至还想追究他趁蜀乱占据陇右的责任,他的目的是想把张焕的影响紧紧压缩在陇右一地,但裴俊却想让张焕以陇右为根基,赋予他更大的权力,让其将影响力扩大至长安乃至全国。
这就是崔、裴二人的核心矛盾所在,这并不因为张焕是裴俊的女婿,若这样的话,张焕早晚也要娶崔圆的女儿。不是!这和他是谁的女婿一旦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使得崔、裴二相的深层矛盾凸显出来,他们矛盾的焦点其实就是大唐究竟要走君王制的路线还是世家制的路线。
当然,解决这个深层矛盾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看谁能掌握朝中大权,崔圆掌握,他就会将世家朝政进行到底,而裴俊掌握,他则会慢慢恢复李氏皇权。
崔圆命侍妾拿过笔,在户部关于蜀中税赋调整的方案上批了一个‘准’字,而将人事调动的折子扔到一旁,他要好好和裴俊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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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俊此时已经不在府门外,而是坐在客堂里等待,他是被崔圆的长孙崔曜迎进府内,崔曜虽然年纪不过八岁,却老成稳重,进退之间丝毫不失礼数,他是晚辈,不敢与裴俊同坐,而是站在旁边陪相国说话。
裴俊随手将一只长方形的檀木盒放在桌上,他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支宛如人形般的老参,裴俊指着它微微笑道:“这是渤海国所进奉的万年人参一支,你祖父长年劳累,正需这等大补之物,既然你父亲不在府,那你就替他收下吧!”
崔曜见礼物珍贵,他脸色顿时肃然,连忙后退一步,深深地躬身施一礼谢道:“相国美意,小崔感激不尽,我自当禀明父亲,请他改日登门拜谢!”
“只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裴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打量崔圆这个宝贝孙子,他早就听说小崔有大器之相,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祖父近来身体如何?好了一点没有?”
“多谢裴相国关心,这几日祖父的精神略好,只是腿脚还不方便,尚不能下床行走。”
“身体好一点就行!”
裴俊听他声音还很稚嫩,但谈吐得体,十分从容镇静,心中赞叹,他略一沉吟又故意问道:“那你父亲呢?这几日总见他在外面应酬,难得见他归家,难道在他看来孝反在其后了吗?”
“裴相国所言我并不赞同。”崔曜挺直了小小的腰杆,他将檀木盒向裴俊方向推了一下,以示万金不能夺其志,他朗声反驳道:“孝也有大孝小孝之分,端茶奉水、榻前床后的侍奉固然是孝,但我以为这只是小孝。”
“那大孝呢?”裴俊笑着又问道。
“秉承父志,眼光高于九天,胸怀万里之外,做大事业、得大成就,这就是大孝,我父虽官微职小,但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祖父声名不倒,我以为这就是大孝,公既为一国之相,当以明察天下为已任,怎么也效仿那些凡夫俗子,以小孝来度人呢?”
裴俊大惊,他紧紧地注视着崔曜,良久,才慨然拍案叹道:“崔相有孙如此,足以告慰平生矣!”
这时,大管家满头大汗跑来,连忙施礼道:“裴相国,我家相国有请!”
裴俊起身,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送给崔曜笑道:“这块玉佩随我多年,今日小崔一席话使我受益良多,它就送给你吧!”
“多谢裴相国!”
裴俊仰头大笑而去,他随着大管家走进崔圆的内室,房间里已经收拾完毕,光线明亮,温暖如春,一股淡淡的檀香弥漫在房内,替代了原先浓烈的药味。
裴俊走进房内,不等他说话,崔圆便先笑道:“裴相在此时来访,是欺我不能起身相迎吗?”
裴俊亦笑道:“崔相国家有良孙,不能起身又如何?”
“是孙儿替我接待了你吗?”言语间没有惊讶,甚至还有一丝自傲,当然,他的孙子是他的最骄傲的资本,无论别人怎么夸他,崔圆都不以为过。
裴俊在事先准备的绣墩上坐下,他笑了笑,道:“令孙说崔相病势有所好转,这可是我大唐之福啊!”
“那个傻孩子,我病情哪里好转了?”崔圆苦笑一声道:“只是近来精神略好了些,这还得感谢裴相国及时将奏报送来,唉!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还真一时不习惯。”
“崔兄是一国右相,是我大唐的顶梁柱,现在国事繁乱,小弟一人压力实在太大,希望崔兄能早一点康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试探着对方,崔圆是萌生退意了,但这退的前提是右相必须仍在崔家的手中,但在局势尚不明朗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提半个退字。
而裴俊一直便在关注崔圆的病情,他甚至比崔圆自己都了解得透彻,他很清楚已经很难再站起来,那么这个右相之位,他崔圆是不让也得让了,并不是恋栈这个位子,而是他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地一个人大权独揽。
当然,右相之位牵涉到整个朝局的权力结构,这绝不是一次探病便能决定的事,这涉及到权力的重新整合,如果崔圆是个铁血右相,他必然会在崔寓接任右相之前,先替他铲掉一切绊脚石,除去所有会威胁到他崔家利益的官员,包括裴俊、楚行水,甚至韦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