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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红日已上中天,说道:“和尚,老子还有公务,不和你一般见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你快让开,别耽误了我们的公干!”
布袋和尚却说:“山僧在这里也有正事,请你们绕路而行。”
从县城到岳林寺,唯有这一条路最近。
绕经其他道路,猴年马月才能到达。
这时候,因为双方堵塞了道路,南来北往的人们被迫停了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镇将不想再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纠缠下去,耐着性子问:“和尚在庙里念经拜佛才是正事,你睡在这大路当中,算是怎么回事?”
布袋和尚拿起自己的那只布袋,说:“山僧在这里化缘呢!”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们被他逗乐了。
一个胆大的人说:“和尚,那不是化缘,而是土匪劫道。”
布袋和尚认真说道:“在深山绿林抢夺老百姓一些钱财,伤个把人命,那是土匪。若是抢了官衙,杀人不眨眼,反而就成了英雄。所以我和尚也想学一学。”
镇将心里明白他又在讽刺自己,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想尽快把他打发走,说道:“和尚,你化什么缘,本将军给你一些碎银子,你回寺院交差吧。”
布袋和尚说:“山僧化缘,来者不拒,大到一座寺院,小到一根毫毛,统统笑纳!”
这时,镇将明白了,敢情,这个疯癫和尚是专门来阻止自己去岳林寺的!
他冷冷一笑,说:“和尚,你化的缘太大了,恐怕你的布袋装不下带不走!”
布袋和尚举起自己的布袋说:“哪怕是全奉化的山山水水,林田海疆,山僧也能一袋装之。”
这时,一位到城里卖鸡蛋的乡下大娘挤了进来。愣头愣脑说道:“你们行行好,把路让开吧,再耽误下去,集市散了,我老太婆的鸡蛋就卖不出去了。”
镇将看看老太婆手提的一篮子鸡蛋,说道:“和尚,你化缘不是来者不拒吗?鸡蛋你要不要?”
布袋和尚居然说:“要,要!鸡生蛋、蛋孵鸡,无穷无尽,说不定能孵出一座寺院来。”
镇将恶狠狠说道:“对,本将军就成全你,看你怎样造出一座寺院!”
说着,镇将把他的布袋拿来,又强行夺过老太婆的鸡蛋篮子,也不管磕破不磕破、打碎不打碎,将一篮子鸡蛋猛地倾倒进那只布袋里……
“乒乒乓乓”一阵鸡蛋破碎的声响过后,镇将在布袋上猛然踹了两脚,然后重重扔到了布袋和尚面前,大笑道:“和尚,你拿回家孵小鸡去吧!”
布袋和尚却不急不燥,煞有介事地双手托起布袋,语重心长念道:
混沌乾坤一壳包,
也无皮骨也无毛。
山僧度尔西天去,
免在人间挨一刀。
念完偈子,他打开布袋口,呼呼啦,扑楞楞,一群羽毛丰满的小鸡从布袋之中飞了出来!
它们在镇将与兵丁头顶一边盘旋,一边拉屎,弄得他们满头满身都是又脏又臭的鸡粪……
士兵们乱作一团,纷纷逃避。
一只小鸡落在了镇将的战马头上,伸出尖尖的喙去踢它的眼睛。
战马受惊,嘶鸣着脱缰而去。
气急败坏的镇将一把抢过布袋和尚的布袋,一边把火焚烧,一边恶狠狠说道:“我让你作怪!让你作怪!我把你这只破布袋烧成灰烬,看你还作怪不作怪!”
布袋虽然化为了灰烬,但坐骑已失,且浑身沾满了臭烘烘的鸡屎,士兵也胆战心惊乱作一团,镇将一行只好狼狈不堪地返了回去。
岳林禅寺总算躲过了一劫。
布袋和尚的布袋明明已经被镇将当众烧毁了,但是,第二天,他的杖头却依然挑着一只布袋。
是他重新缝制了一条,还是原来就有备用品?可是,为什么这条布袋与原来的一模一样呢?
……
奉化县城中,有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横卧在县江之上,沟通着两岸。布袋和尚时常光临这里,或歇脚,或观景。若是夏季,他便夜卧桥头,充分享受着江风的清凉。
那天,他又无所事事地站立在桥头上,并且第一眼便又看到了陆生——另一个经常光顾石拱桥的人。
不过,人家可不像布袋和尚,没事闲逛,人家可是来作画的。
可是,在老百姓眼里,他还不如布袋和尚呢。
陆生是奉化城的另一个奇人。
他从娘胎里落地之后,没学会走路,就开始画画,画鱼画鸟画花草,画山画水画风景,画得鱼儿仿佛会游泳,小鸟好像会歌唱,花花草草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谋写一枝老竹卖,市中新笋贱如泥。
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画饼不能充饥,画在纸上的田园不会长出粮食。于是,他画死了爹娘——被这个败家子活活气死了:
画光了家产——都被他换成了颜料纸笔:
画得自己进了寺院——岳林寺的当年他无家可归,便慈悲收留了他。
他虽然穿僧袍,却不剃光头;他住寺院的寮房,却不打坐念经,每日里依旧画他的画——古时候,许多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都是这样寄居在寺院里。
这一天,陆生画了一张风景,一张石拱桥的风景: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晚霞尽情地泼撒在水波鳞鳞的县江里,江面上便有火焰一般的波光起伏荡漾;霞光披在桥拱上,于是大石桥流光溢彩,显得生动起来,宛若一道彩虹落在了河岸上;桥拱下一叶扁舟顺流而来,艄公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似乎比神仙还要自在,石拱桥顶,一匹白色骏马前蹄跃起,长鬃飘飞,正在昂首嘶鸣……
陆生感到很满意,便在画上添写题画诗:
驾石飞梁尽一虹,苍龙惊蛰背摩空。
他刚要继续题写,背后忽然有人接着吟道:“艄公空船载烟霞,战马奋蹄疾如风。”
是布袋,也只有布袋和尚才能这样口无遮拦。
呆头呆脑的陆生说:“第一句‘空船烟霞’何其雅也,而‘战马奋蹄’何其俗矣!二者难以调和,不好,不好。”
布袋和尚却说:“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你听,马蹄声来了!”
果然,桥上响起了“得得”马蹄声。
当然不是陆生画上的马活了,而是镇将大人骑着白色战马走来了。
镇将大人一看到布袋和尚,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一下升腾起来,他双腿一夹马蹬,蹬上的马刺扎疼了战马,战马骤然向前蹿去……
然而,纵马横冲直撞的镇将没有撞倒布袋和尚,却将陆生的画架子撞飞了,摔得七零八落。
那幅石拱桥风景画,自然也飘零如落叶,被马蹄践踏得不成样子了。
陆生是个画痴,眼里只有画,现在眼见自己的倾心沥血之作被无故糟蹋,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扑到马前,扎煞开双臂,挡住了镇将的去路!
陆生一介文弱书生,却去阻拦膘肥体壮的战马,很有螳臂当车的味道。
幸好,镇将的这匹战马颇通人性,当它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时,如同那次不肯踩踏布袋和尚一样,前蹄人立而起,生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马背上的镇将有了上次的教训,虽然手忙脚乱,神态狼狈,但总算没有被掀下来。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陆生可不管这一切,他一把抓住缰绳,大声嚷嚷道:“你的马撞坏了我的画架子,践踏了我的画,你要赔我!”
镇将的满腔怒火正没处发泄,且受了这个画痴的惊吓,扬起手中的马缰,劈头盖脸向陆生抽来——
“叭!”
陆生脸上立刻呈现出一条血红色的彩虹,他受了一惊,虽然松开了马缰,嘴里却仍然说:“你毁坏了我的画,必须赔我。”
镇将见这个秀才像一只呆头鹅,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不顾,反而仍旧惦记着那幅画,难道那画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成?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对身后的兵弁说:“去把那幅画给我捡来,我倒要瞧瞧画的是什么玩意!”
那幅皱巴巴的风景画呈现在镇将面前,他看了一眼,说道:“呸,老子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不就是这座破石桥吗?老子一天要从这座桥上走十八趟,有什么稀罕的!而且,你画得还不像,明明是青灰色的石桥,却被你画成火红色,好像着了火一样,你们谁见过石头燃烧?”
围观的人们跟着发出嘲弄的笑声。
镇将更来劲了,继续品头论足:“看,船上这个老头,一不摇浆,二不扶舵,任船漂流,岂不要撞上礁石或者搁浅吗?呸、呸!纯粹是糟蹋笔墨纸砚。你若是给我画成这样,我不但不给你酬劳,你还得赔我一张白纸!”
镇将对画的一番高论,说得陆生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白——他现在初步体会到秀才遇到兵的境遇了。
镇将刚要将画扔到地上,忽然看到了桥拱上的白色骏马。他脸色骤变,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讽刺本将军!来人!把他捆起来,押回军营!”
一眨眼,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生便被那些虎背熊腰的兵弁捆成了一只粽子。
他不明白自己如何讥讽了镇将,十分委屈地说:“小生虽然才疏学浅,画技平平,却不曾讽刺将军。”
镇将先是恶狠狠瞪了布袋和尚一眼,然后指着画面上昂首嘶鸣的骏马,说:“你画的这匹马与本将军的马都是白色的,但它身上没有骑马的本将军,你的意思是在说,它把本将军掀下马来,脱缰而去。这不是故意讽刺、挖苦本将军吗?”
“这,这,这根本就是风马牛!”
“你不是讽刺马牛,而是讽刺本将军不配骑这匹高头大马!难道,只有你们读书的秀才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这……”陆生真是哭笑不得。
唉,难怪人家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