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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王西洲房间内,相对而坐,都不说话。
“少年血性啊!真好。”还是段切忍不住,率先打破了平静,啧啧称奇道。
“段大哥觉得小白做得对?”
段切答非所问,“俺像白老弟这般年纪时,很胆小,很怯弱,被同窗抢去为数不多的饭钱,去理论反倒吃了一顿拳脚,然后只能鼻青脸肿、饥肠辘辘地忍到黄昏学塾放学。回到家,一脸的伤,自然是被家里人问起。但说了又如何?让他们担心而已,只能自己默默忍受。那些个同窗虽然还抢了俺几次,但后面傍上了一条大腿,看不上俺这每天一个铜板,就放过了俺,俺也就得以相安无事地度过那段时间。要是俺当时能有白老弟这般血性与胆气,或许就不会被人看不起,当成软蛋欺负了吧。”
王西洲拧着眉头,“学塾讲师不管吗?”
段切摇了摇头,“当时家里穷,让俺去学塾里念书已经是把家里掏空。学塾里许多同窗都给讲师或多或少送过拜师礼,俺没有,所以很不受待见,能在学塾里念着已经是万幸了。要是惹出麻烦,那也是俺的过错,说不定还会因此被赶出学塾,辜负了家里人的希望。”
“那也可以与家里人说说啊,至少可以让心里好受些。不然报官也行,让官府出面惩戒一下,这些都是办法啊。”
“俺爹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出门,上街挨家挨户地挑大粪。挑完大粪,就得马不停蹄地跑去隔壁镇上扫大街,而且需要在天色大亮之前做完,才能不影响集市。这些做完,俺爹会回到俺们镇上,做担担。”段切看向王西洲,双手比划了几下,“王老弟应该知道什么是担担吧?就是拿着根扁担,帮人家挑东西。只要给钱,无论东西有多少,有多重,担担都会帮客人把东西完好无损地挑到目的地。东西如果有损,哪怕是一点点剐蹭,担担都需要赔付相应的钱财,而东西依旧是客人的。也就是说,客人能白赚一趟东西运输。”
段切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俺们那里很多人喜欢贪小便宜,所以经常有人刁难担担,故意把货物重量上调,让担担在路上自己碰撞货物,或是在出发前就在货物上弄点无伤大雅的小剐蹭,到了目的地再声讨担担。这种事情很常见,以至于担担与客人谈价钱时,都是要费上一番勾心斗角的言语,还要仔细检查货物明细,防止被人下套。俺爹老实,刚开始做担担的时候也会遇上那些个脏心眼的家伙,费力不讨好不说,还要被辱骂一番,坑去不少钱财。有时候一趟担担赔偿的钱财,我爹可能要起早贪黑做好几天才能补上。一来二去,俺爹也学精了,也会挑活儿做了。那些又大又重的货物,虽然单钱不少,但风险太高,容易赔钱。货物小点轻点,钱少点没关系,但能稳赚啊。少赔就是赚了,能稳拿的,就更是香饽饽了。”
“没想到段兄家里,也有着这么一段往事。”王西洲脸上表情唏嘘不已。
“王老弟,俺说这些,并不是为了你的一句安慰或唏嘘之言,而是想跟你说,俺很赞同小白刚刚说的那句话。感同身受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与当事人是不起共鸣的。你没有经历过就真的无法与当事人共鸣,说难听点,你连同情他人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所谓的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算是俺听过的最恶心的言语之一了。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苦?江南水乡的乌篷船,又怎么会见到烽火连天、尸骨累累的黄沙?拿着自己独有的经历与感受,就想与他人的生活共鸣,那就是把糖和盐混在一块,甜不甜,咸不咸的,不成样子。”
王西洲沉默片刻,“与他人起共鸣之心,不见得都是坏事。人心存善,人间大美。”
“有些善意,可不一定是好事。”
王西洲目光幽幽,“总好过人心隔天地,相互猜忌、戒备、算计。”
“扭曲变质的善意,可比晦暗腌臜的恶意来得伤人。”段切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王西洲也是拿起茶杯,轻抿一口。
“人性一事,不就是难以揣测,众说纷纭,从古至今都未能有个定论。西洲只是觉得,很多事情,都不该那样,都可以更好的。”
段切忍不住嗤笑一声,“王老弟啊,你就是生活在美好之中,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你永远不知道在街头巷尾,在河里山下,都藏着些什么样的污秽。当然了,你也有可能是站得太高,看不见而已。”
“西洲不说走遍天下,但也是走过无数山水之人,段兄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