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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怪仰头看看月亮,月光下,老头脸色平静肃穆,倒也难得的十分端庄。
“我八岁时爹就死了,我娘带着我们兄弟三人惨淡度日。我们哥仨长的是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周围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说到这里,孙老怪抑制不住的想要摇头晃脑自卖自夸一番,然觉得跟现在悲惨凄凉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便又忍住了,“可惜,人帅架不住家穷……唉,老话怎么说的,人穷志短,驴瘦毛长,我哥到了年纪只能打光棍,他喜欢村里的二丫,有个屁用,二丫娘还等着卖了二丫给她哥说媳妇呢。有一年刚开春我们村爆发了瘟疫,我家除了我,全都躺下了,治瘟疫的药三副一个疗程,至少一两银子,我们家三个病人,我急的满嘴火泡,别说三两银子,就是三钱,我家也没有,就算我卖了自己,我也淘换不来三两银子。可我不能看着家人死,一咬牙,我去了黑熊岭。”
“黑熊岭里有血皮灵芝,那是好东西,有人出大价钱收购。可是黑熊山里还有黑熊和毒蛇,就算最老道的采药人,每次进黑熊岭也是胆战心惊。我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进岭。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傍晚,我真的在一处绝壁上发现了一棵巨大的血皮灵芝,就长在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旁边,那种品相,至少可以卖五两银子,除了治病,就连大哥的二丫也有了些着落。眼看太阳要落山,我仗着胆大,便开始爬那处悬崖。”孙老怪说完,指了指远处放的褡裢,雁云替他拿过来,他靠着褡裢歪着,长叹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道。
“眼看血皮灵芝就近在咫尺,我简直乐坏了,可惜乐极生悲,我脚下一滑,就摔下悬崖。半夜我才醒过来,发现自己挂在悬崖边的一棵小树上,左腿痛的钻心,就着月光看到,有根树杈从我左小腿上穿过来……”孙老怪卷起裤腿,干瘦的左小腿腿肚子上有茶杯口大的伤疤。
“那天月亮也是这样好,我听见悬崖下一阵阵咆哮,往下一看,几乎吓哭,一只饥饿的黑熊被我的血吸引,正围着血渍团团打转,其实那时候我挺瘦的,但是显然,黑熊并不介意拿我当顿点心。只是悬崖陡峭,它一时也爬不上来。我失血过多,头晕眼花,费了好些功夫,才把伤腿从树枝断杈上拔下来包扎好,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可我得活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高处那棵灵芝旁的石头动了起来,今年我已经八十一了,可我只见过那么一次,那根本就不是一块石头,那是一条长的癞皮癞脸状似石头的蟒蛇,蟒蛇有人腿那么粗,两只眼睛跟蜡烛头一样冒着红光,它慢慢地爬过来,顺着悬崖的缝隙,吐着长长的蛇信,信步由缰,慢条斯理,不急不慢,来享用它送上门的早点。”
“我对给蛇当早点这件事一点也不高兴,幸亏我随身带了柴刀,每次蛇顺着小树的树干爬过来的时候,我就用柴刀砍它,我不敢睡,它不想离开,我们陷入了僵持。天亮了,黑熊顺着悬崖缝隙往上爬,到中午的时候,它离我不过两三米远,幸亏这段距离太过陡峭,黑熊也被困住了,其实我们仨都被困住了。我失血越来越多,没得吃,没得喝,眼见连柴刀都拿不出了,伤口疼的钻心,那一刻,我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能清楚的看到黑熊的獠牙,也能闻到蟒蛇嘴里喷出的腥臭,眼见太阳偏西,我越来越虚弱,当毒蛇再次爬过来的时候,我连柴刀都拿不动了,我失血太多,伤口化脓,整个人热的像是刚出锅的热肘子,眼见那条腿粗的蟒蛇就要爬过来,我心一狠,就把柴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去。我宁愿死,也不愿亲自体会被蟒蛇一点点吞噬的感觉。”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柴刀走到半路,突然改了方向,我拼尽全力把柴刀朝蟒蛇扔去。也许是不甘心,对,我就是不甘心,我长的那么帅,还没有碰上喜欢的人,我凭什么要自杀,我身后还有那么多爱我,疼我,依赖我的人,就算死,我也绝不自戕。我得给自己找一个垫背的。”孙老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雁云,把褡裢整理了一下,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
“就是那么巧,柴刀刚好卡在毒蛇的嗓子眼里,看到它那张憋屈的脸,我都要笑疯了。”孙老怪很想拍着膝盖哈哈大笑几声,但是他看起来有些疲乏,只象征性的咧了咧嘴。
“这时候,身下的黑熊终于爬上来了,我以为这回死定了,只要它摸着我身后的这棵树,我就抱着它跳崖。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树上的小哥,你还活着吗?”火堆旁的孙老怪一脸安详,显然回忆的往事使他感觉无比幸福,他静静地看着雁云,轻声说道:“雁云,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我看到,对面山崖顶上站着一个白衣青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我眼前还时常浮现出师父当年从对面山崖上轻轻一跃,白衣飘飘,如同谪仙。就这样,我在人生最痛苦的那一刻,遇上了我生命中第一个贵人。我现在想起来,我一直感谢自己,在蟒蛇扑过来的那一刻,我没有选择自杀,而是选择抗争,选择坚持。”孙老怪喝了一口酒,摇了摇葫芦,葫芦里一阵水声,可以听出来,葫芦里的酒很快就要见底了。
“师父精通医理,他上山采药救了我,他送我回家,又救了我全家。他救了我全家还捎带救了村里大部分病而没死的人,还有二丫跟她娘。你知道吗,一副治瘟疫的药其实成本不过三十大钱,等村里瘟疫退了,我把血皮灵芝留给我娘,我就跟着师父走了。师父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我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他一定不是凡人,他一定是天上的谪仙。我跟着我师父走过了大江南北,长河上下,一路医人救命,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啊,啊,说远了,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扔了你手里的那块破石头,你的贵人来了。”
“你是谁?”燕珂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害怕。
松树后转出了个梁国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
“你站住!”燕珂的心是凉的,听说梁国诗书之地,礼仪之邦,怎么一次两次三次都是些虎狼之人,虿蝎之心。
“你别怕,我也是女孩子。荒郊野外,我只是见你一个人,怕你遇上什么不测,才远远守着你,并不想打扰你。”梁国侍卫打扮的男子轻声说道,他身量不高,声音软细柔和,给人十分温暖舒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