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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辽装着一脑袋的懵怔,深一脚浅一脚走回自家庖丁楼,此时庖丁楼内仍是一派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正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分,余辽摇摇有些沉重的脑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今夜在冷光楼所见所闻,忽地自失一笑,自言自语道:“她是帅府虎女,我是跑堂伙计,想来作甚?唉…。。”叹了口气,摇着头挽起衣袖,便要进楼去招呼客人。
“辽哥儿”余辽刚一进楼,就听有人相唤,抬眼一看,却是一个日常在后院帮着宰杀牲畜的伙计,一脸焦急道:“辽哥儿今天如何去了这么久,你往日里不是略听听就回来了?掌柜的在后院急着寻你,让你回来立时去后面见他?”
余辽顿时一愣,父亲午后闪肭了腰,当时余辽心中也颇为疑惑,只是看着父亲脸色苍白,只道是真的使力过大,却也没多想,此时听说父亲急着找他,心知事情有异,当即快步往后堂走去。
庖丁楼前面虽然只是一座楼,后面地方却甚是宽大,前面两层用作酒楼,中间另有一个小小院子,乃是自家居住和那厨房所在,再往后却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向来是用作杀牛宰羊的所在。余辽走到中间,拐了个弯,径直往父亲房中走去,却看见父亲房中灯也没有一盏,黑漆漆的一片。不由的心中疑惑,轻轻的推门进去,就黑影里喊了一声:“爹?”,却无人答应,余辽心道父亲既然急着寻我为何又不在房中?难道去了后院槽上么?刚要转身,那两扇门忽的一声关了起来,余辽一惊,只见黑影中一道火光一闪,一盏油灯冉冉亮起,光亮中一个身影显出,正是被余辽那腌臜师父叫做“老泥鳅”的庖丁楼掌柜,余辽的父亲余南山
“爹”余辽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方才宰羊王三说你急着找我,我看你房中黑漆漆的,还道你去了后槽了”
余南山盯着余辽看了半晌道:“你今日遇到何事了?”
余辽惊异道:“爹,你怎么知道?”
余南山面色凝重道“你面带红晕,乃是气血涌动之状,眼神散乱,明显心神不定,双手微颤,呼吸不匀,若不是心中有事,难道走夜路遇见鬼来?”
余辽一笑道:“果然瞒不过爹去,我今日里确实遇到一件事情,直到此时,还如在梦中一般。”,当下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冷光楼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余南山听完一脸敬佩,点点头道:“韩元帅一代豪杰,久已不理世事,那擂鼓翁金,本来是梁将军所创,用来在千军万马中指挥大军厮杀的军鼓,最是耗心耗力,今日韩元帅重击此鼓,难免触及心中伤痛,只怕对身子不利,你今天能听得到,也算是缘分,你且跟我来。”说完也不等余辽回话,端起油灯,径自走到一个书架之前,抓住书架一脚,用力一转,只听咯咯作响,半堵墙壁竟然缓缓而动,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来。
余辽顿时大惊,家中有一个密室,这事他原本知道,他家牛肉所用配料密不外传,从来都是父亲在密室中配好拿出,只是一向以为那密室在后院香料房中,怎料入口竟然在父亲房内!
“还不进来?”余辽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余南山在里面沉声叫道,当即侧身从那缝隙而入,只见一条长长的楼梯直通地下,原来这密室竟是设在父亲卧房之下,余南山见余辽进来,伸手在墙壁上抓住一个木柄一转,那墙壁又咯咯作响,回到原位。
余辽满腹疑惑顺阶而下,堪堪快到底下的时候,忽然闻见一股香气,知道这乃是自己秘制香料,只是这香料爹爹已经告诉自己是什么了,只不用自己调配而已,难道……。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爹爹香料中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东西,今天要传给我了么?
余辽正自己猜疑间,就见父亲将油灯放在一个桌上,晃起手中火折子,将这密室中灯烛点亮,余辽这才看清,密室正墙上不知为何钉着一张牛皮,头向天,四肢伸展,平平整整,似乎是从牛身上整个剥下来的一般。
“背!”,余辽正看着那牛皮发呆,余南山突然断喝一声,余辽吓的打了个趔趄道:“背…。。背什么?”
余南山脸上忽然怒云卷起,声音大了一倍道:“背!”
被这一声一惊,余辽顿时心中一个激灵,心知父亲要自己背什么,那是从小背诵,烂熟于心的东西,当下再无疑问,站立当地,朗朗背诵:
刺割切解隐玄机
水火锻炼始成金
灵台一点阴阳现
春夏秋冬窥四夷
天地清浊分双势
五声东西又两分
触倚履踦灵台会
桑林经首自在心
“恩,不错,不错,一字不差”,余南山听余辽毫无凝滞背诵出来,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招手道:“你过来”,余辽应声往前,余南山手腕一翻,一把精光灿烂的短刀握在手中,递给余辽道:“练!”
余辽初一见到那把短刀,心中一震,那是父亲用来杀牛的一把短刀,长约两尺,宽不过两指,任凭你再健壮的大牯牛,父亲也是用此刀一刀毙命,而后才换刀切割开剥,因此此刀往往只是父亲亲自宰牛的时候才见得一眼,哀求多少次父亲都不肯让他拿上一拿,不料今天竟然将此刀递给他,心中虽然惊喜万分,却也是恭恭敬敬的双手接了过来,耳听父亲又道:“你可拿稳了”只觉手上一沉,一股寒气从手至臂,直彻心底,不由的打了个寒噤,才知道这把刀不是凡品。拿过来在一瞧,只见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千牛”。
“练”,还不等余辽发问,余南山又断喝一声,余辽再不犹豫,当下拉开架子,看着墙上钉着的那片牛皮,收刀站定,猛然单手突出,往前急如闪电般递出一刀,这才转动步法,一刀刀在空中虚切,或割或削,或斩或剔,按部就班,一路一路使将出来,直直使了半个时辰,这才依原收刀站定,待呼吸均匀,又双手将这把刀递给父亲。
余南山却并不接刀,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半晌才问道:“辽儿,你说这路刀法如何?”
余辽顿了一下,看着手拿一本小册子,满面疑惑的父亲道:“父亲常说这路刀法如果就是如此,世间完全不必有,杀牛宰羊,何必讲究什么步法身形,何况整路刀法虽然古朴,却破绽百出,没有任何称道之处!”
“确实如此”,余南山点点头道:“你师父也是这般说,只是我见他所会功夫,也不过是些市井中的拳脚,到底难以全信,难道这解牛刀谱真的一无是处,只是古人用来杀牛宰羊的架势?那又何必流传这么些年,那总纲中的解牛歌,究竟是何意思?”
余辽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背诵的那首歌谣,原来是这解牛刀法的总纲所在,不由的自己揣摩了揣摩,也是个不解其意,什么阴阳水火,又是春夏秋冬的,不知道从何想起。
“你不要想了”,余南山见余辽地头沉思,当时微微一笑道:“你爹我想了几十年,都没摸到一点门道,你这会儿思量,还早着哪!”
余辽也是一笑,觉得自己不自量力,这东西再爹手中只怕比自己年纪还大,爹都没琢磨出来,自己又能琢磨出什么来,忽然心中一动。当时抬头道:“爹,你今夜让我来这里,就是要考校儿子功夫么?”
余辽这一问,余南山脸上刚刚露出的一点笑意瞬时散去,沉声道:“辽儿,你还记得去年家中遇盗,后院被偷去若干东西么?“
余辽疑惑应声道:“记得,只是爹当时就发现那蟊贼藏身之处,追了出去,爹不是说将那蟊贼在河边一刀毙命了么?”
余南山面带忧色,拿过余辽手中那把刀,细细端详道:“那不是什么蟊贼,也是这临安城里有名的盗中高手,也不知看上咱家什么?我追了四五里才追上,相斗了半个时辰,我才将他一刀毙命,一脚踢翻在河里,怎知当时有失检点,这把刀刀柄上原有一个小小吊坠,不知怎么被这人卸了去,这吊坠关系甚大,现下只怕有人已经在追索这吊坠来历了。”
余辽听了原本也有些慌张,思量一会,却笑道:“原来爹是为这事担忧,我倒觉得不用担心,当时爹爹杀死那蟊贼,原本就无人看见,那吊坠遗失在河里也未必,就算有人拿了那吊坠,也是个死物,又不会说话,怎知就是我家之物,这把刀爹爹又轻易不让人见,就算是自家伙计都不曾仔细瞧过,却怕甚么?”
余南山听了儿子这一番说,也点头称是,不过口气一转,面容郑重道:“不惧一万,只惧万一,这把刀与这刀谱,自今日起都放在这密室之中,再也不拿出来了,那总纲歌诀,我已从这谱中撕去毁了,你自牢牢记住,除了你师父,对任何人都不可泄露,明白么?”
余辽见父亲如此郑重,当即正色道:“儿子明白”,随后却又问了一句:“为何可以告知我师父?”
“我与你师父,因你而相识”余南山见儿子问出这一句,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笑意,随即一闪而逝,面容惨淡,双目忧惧,似乎想起某件不堪回首的往事,缓缓道:“你师父虽然惫懒无赖,却是个豪气干云的人,况且他又与韩大帅过从甚密,一旦我身逢不测,凭你师父与韩大帅的交情,看在你身世来历的份上,或许能保你一世无忧…。。”
“身逢不测?身世来历?”余辽顿时惊讶万分道:“父亲如何能身逢不测?我又有何身份来历?”
“啊!?”余南山突然也从怔楞中回过神来,自知失态,当时勉强一笑道:“我与你师父相交甚厚,凭你是老泥鳅儿子这身份来历,韩大帅岂能不对你有所照顾,至于身逢不测么……也许是为父思虑过多了,你不必多想,只是从今日起,我再不去前面,楼中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你来处置,明白么?”
“明……白”,余辽犹疑着答应道,余南山再不多话,走上前去,抓住那牛皮顶上的牛角一搬一推,一道窄门登时出现在眼前,余南山把火折子递给余辽道:“你从这里出去,这条路可出而不可入,外面就是后院配料房,你从哪里出去,我自回房里去睡,今夜之事,以后休要再提,知道么?”
“儿子知道”,余辽见父亲说的语气深沉,当时再不多话,忍着心中疑惑,从门中径自出去,只听身后哐当一声,那门落下,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一片,当时晃亮火折子,顺路往前,早看见一个楼梯,顺着上去,却是一扇铁门,下面一个把手,用力一提,感觉颇为沉重,再使了一把力气,拉开一个两尺来宽的口子,再也拉不上去,低头一看,外面一块红色木板挡在面前,略一思量,知道这是配料房中的一只柜子,当即伸手推开,这才低头钻了出去,刚到外面,就听咯咯一阵响,那扇门已然落下,就着火光看时,就是光秃秃一面墙,再无着手之处,便一步跨了出来,将柜子推回原处,吹熄了火折子,也不去睡,就坐在配料房中,脑海里翻腾来去,一会是韩世忠刚断果毅的面庞,一会儿又是父亲一脸庄重,一会又是那把寒气凛凛的短刀,好似又看见自己那个惫懒腌臜的师父,忽然又是那思玉姑娘浅笑迷人的俏脸,不由得沉沉一笑,就此睡了过去。
哐哐哐,“辽哥儿?”猛然一阵砸门的声音响起,余辽身上一惊,当即跳了起来,却一个失力,坐倒在椅子上,只听门外宰羊王三喊道:“你怎的睡在配料房了?到处寻你不到,掌柜的让来这里,果不其然,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去前面?”
余辽这才揉揉眼睛,觉到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原来自己坐在这椅子上睡了一晚,赶紧收拾收拾衣服,走出门去,看看日头,只觉阳光刺眼,才知道已经日近中天,也难怪前面如此着急。等到来至前面,这才发现今日人比昨日更多,楼上楼下人声鼎沸,余辽赶紧搭了一条毛巾,四处招呼客人。
“小掌柜到底起床了”余辽正在忙乱,忽然听见一声调侃,回头一看,正是那第三旻,身边只有那管家和郑许两位老者,四周一望,那些威威赫赫的家丁竟然一人都没跟来,不由的也是一笑道:“第三家主必是晓得我家牛肉滋味了,多谢捧场,我这就吩咐后厨去做,家主稍待片刻吶!”一声吆喝往后就走,第三旻也哈哈大笑。
“不好了!”余辽还未走进后堂,只听门口一个人大喊一声闯进楼来,余辽一惊,只见一个壮汉站在门口,面色苍白,一脸惊恐,气喘如牛,楼中当即就有人笑道:“何六哥,莫非你昨日里去西湖边找的姐儿,被人家丈夫抓住了么,这么惊慌?”楼中诸人顿时一阵哄笑,这被人称作何六哥的壮汉,想必人人都知他昨晚是去西湖边找姐儿取乐去了,那何六哥惊魂未定,也不言语,登登登走到一个桌前,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这才磕磕绊绊说道:“不…。不是姐儿……是……是那移…。移山手万钧,被人杀死在西湖边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