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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程采之从未觉得过,戴修好端端一张脸,居然也有如此面目可憎的时刻。
它以一个死亡视角突袭而来,额头在后,下巴往前,倔强到连鼻孔里的粗硬黑毛都顶出。
被贴脸杀,只有一刹惊悚。
程采之心神波动间,却觉世界天旋地转,他心道坏了,果然没半息时间,环境又变。
“这是……”
毫无疑问,自己从幻剑术第一重世界中,进入深层世界,类似于梦中梦。
还是个恐怖的清醒梦!
程采之根本找不出阵眼,只能无力张眼,打量起四周。
这次他来到了一片气氛沉重的荒山野岭,四下草木稀疏,土石焦黄,有雷劈剑砍过的痕迹。
“战场……”
程采之隐约觉得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眺向远方,遥远处山脉上立着些朦胧的身影,单从境界上看,也就斩道、太虚。
有的,甚至还只有王座道境。
但无不气息恐怖,给人以极致的压迫感。
感觉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够越阶、越数阶杀敌,对半圣造成威胁。
可那些人细瞧之下,也瞧不清形态、容貌——这么强大的身影,居然也只是这片战场上的背景板,连靠近正面战场都不敢?
程采之更有那种心悸感了,隐约想起来这是哪,又不敢相信。
“就凭你,也敢叫八尊谙?”
便这时,不远处秃石堆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戴修!
程采之手一抖。
这分明是戴修方才跟麻袋八尊谙开打前,道出过的一声,怎的在这里重现了?
他赶忙扭头,往那处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还没瞅见正主,他吓得腿都一软。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个裸赤上身,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他长有三头六臂,虎目含煞,满身伤疤,一手揽着脸色苍白的昏迷女子,另一只手驻地撑有一杆双头鎏金,血迹斑斑的万钧长棍。
其侧不远,地上堆着数只酒桶,中间盘膝闭目,坐有一个斜披大氅的雄壮男子,他满头大汗,身缭紫电,其背后有遮天的雷灵虚影,周边道则翻涌,电闪雷鸣。
两大魁梧壮汉之后,草石边还立着三道气息不弱于此的身影。
一着星衣,面上似笑非笑,掌心呈上,虚托一方司南,其上星勺,悠悠转动。
一穿剑袍,额头缠有蓝白色绑带,长发飞扬,气意如仙,眼含锐光,睥睨八方。
一披黑衫,挺如标枪,腰挎大弓,邪气凛然,双目如昼,道纹浮篆,其身道链滚滚,嗡嗡激荡,三六重叠,交相辉映,仿一念崩毁之后,可炸现无穷伟力。
这是左边!
这还勉强称得上是正常人类!
除却这长得很是正常的两大小巨人,以及三大非常人外,正面战场的右边,那叫一个骇世惊俗!
“淅淅淅……”
雨声,远远打落。
程采之颤着望去,感觉脸颊一凉,不知何时已开始流泪。
但见右侧高空,半边天下着灰黑色的雨,雨雾之下,老树盘根,那是遮天巨树,树杈、树须吊着不尽冤魂,树冠盛开,呈现为一张窥不清全貌的人脸。
扎根于虚空的悲雨老槐之下,却有巨大的金色莲台绽着,莲上坐有一尊宝光灿灿的佛陀,眉心一点赤金砂,双目合翕慈悲相,一手指天,定住落雨,一手指地,冻彻长河。
长河?
那如从远古时空淌来般的虚幻长河,如龙蛇一般蜿蜒,河之尽头,便是他程采之……或者说,刚好延伸至程采之的身后!
程采之惊瑟转首,见着原先空无一人的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身影。
这是个头戴玉冠,手捧古卷的年轻男子,书生扮相,文质彬彬,他项上佩有六根黑色细绳,却无吊坠。
其他人置身于此,声势逼人,至少不会乱动。
当程采之望向身后这玉面书生时,书生居然也扭头看向了他,嘴皮子一动,还能说话!
“朋友,你很焦虑啊……”
砰!
程采之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他见鬼般以手撑地,蹭蹭往后挪了数丈之远,只觉口干舌燥,喉管冒烟,整个人精气神都像被掏空。
焦虑?
哪能不焦虑?
这副画!这副世界名画!
每每夜梦忆及惊醒时,总能将他吓得心跳过速,神思骇然。
因为纵使而今封圣,程采之依旧知晓,这画中的随便一人跳出来,还是能单手将他打爆,毫无任何意外的可能性。
哪怕如今画中人各皆盛极转衰,或苟藏、或断臂、或酗酒、或自囚、或消失、或陨落……
无知,便是幸福。
近三十年出生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他们没见过最辉煌的年代,没像那一辈的修道者、老一代人一样,或被正面虐过,或被侧面吓过。
没见过屹立在道之尽头的十座高山,山巅的十大恶鬼,孩子们便永远可以心怀希冀,自觉有超越的可能。
可是……
“超越?”
但凡见过,谁都知晓,毫无可能!
“十大恶鬼、十大恶鬼……”程采之心神恍惚,无声呢喃。
猛一眨眼,又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幻剑术,这些通通都是假的,是那麻袋八尊谙的垃圾伎俩。
之后,他再次抬眸,往那副画一看。
轰!
程采之心态炸了。
那根本不是幻剑术,也不是假的。
那十大恶鬼各自头顶之上,俱皆顶着一张看似虚幻,实则真实的金灿灿的沉重王座。
王座纯金打造,镶有碧玉宝珠,三尺底座似那玄龟负纹,双边扶手缀以象牙犀角,镂空长背雕出狰龙狞凤,气势张狂,似刃出鞘。
这根本不是普通王座!
那十人亦非十大恶鬼!
而是大名鼎鼎、横压百代的,十尊座!
……
“我……”
戴修提枪,猛地驻足。
圣念扫过四周之后,他低着头,双目之间突然就失去了光。
世界一下安静了。
满地尸骸,血流漂橹,是无关紧要的。
山边人立,万众骇瞩,是无足轻重的。
要命的是,他半圣戴修,才刚提枪一冲,想要给程兄打头阵,莫名就冲回了昔日十尊座战场里头。
和程采之这等老骨头不同。
戴修年少成名,雄姿英发,当年那可不是抱着看戏之心,后被吓到胆裂的局外观战者。
他,亲身参与过十尊座之战!
“有点好笑……”
戴修嘴角抽扯着,一眼就看出了这战场是如此的虚假,分明幻剑术所为。
他唇边噙着漫不经心,眼里布满轻松写意,只剩下掣离枪在手中,微微发抖。
他努力屏蔽自己,不去看那十张辉煌尊座下所醒目标记着的,让所有参战选手快点去打、快点去抢的十大恶鬼。
他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便瞥到了名画中心圈子之外,只剩一个落寞远去背影的负剑青年。
戴修还记得这个家伙,因为那一战,他亲眼看过。
他叫温庭。
他背上的剑,名剑榜一,邪剑越莲。
他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玉面书生,甚至因此道心受损,选择直接退出十尊座之战。
“呼……”
戴修长舒出一口气,压下心头波澜。
他依旧没有抬头,可余光一转间,他又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位也立于名画中心圈子之外,是个身姿娉婷,容貌不俗的女子,正紧攥拳头,抿唇发恨,满眼不甘。
也是后来听姜布衣酒后失言,戴修才得知,她便是易容化名,偷偷参战,本想一鸣惊人,最后却被悄无声息淘汰出局的饶妖妖。
“呵!呼呼……”
戴修再次长出几口气,压下心头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