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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温居, 来的多数是年轻公子, 倒也有几位不常见到的老大人登门, 目标不是常家, 却是奔福瑞郡王来的。
佘青岭不爱热闹,过了午膳才到的常府,常侯爷亲去亲卫巷等着,他吃了家里的饭, 才溜溜达达披着薄裘,夹着一卷今早画的,墨汁还未干的百泉山冬雾图去做贺礼。
这就不错了。
他眼里还是很看的上郑阿蛮,李敬圭,常连芳的,这几个孩子常在皇爷身边溜达知根知底, 品行更是没问题。
待他到时,进门一看那群老大人树皮般的老脸便乐了, 无它, 都是他从前在户部交下来的关系, 也真是好久未见了。
如此, 这一群老大人占了棋盘院最好的地方闲聊,而热气腾腾的常侯爷常免申也不敢多言,就不可思议的在一边看。
这可都是实权文臣, 跟他也没有什么话说,却都来了。
甭看他是个候了,有些人你攀不上就是攀不上, 文武之间自古都有很明显的界限。
这古话真就没说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三年前陈家什么气象,当家男人做契约奴的,坐堂的媳妇儿就跟自己一文一文死扣着卖旧衣换粮食。
若不是自己一眼便看破那小娘子真身,觉着有可交之处,便令家里不得怠慢,就哪有幺儿这么好的日子。
人家这良心可意思大了,甭看他是个侯爷,他给儿子整不出这样的一套宅子。
也不是没钱儿,是不敢。
想到这里,常侯爷便想起两个儿媳妇私分了的那一笔战事里来的横财,心里就更加难受。
他抬眼瞪了自己做陪客的长子常连起,次子常连旭一眼,这两位心里有亏便低头看地。
其实,也就只能是瞪一眼了,常侯爷心里很清楚,常府早就分家,人家搂到自己怀里的东西是不能吐出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公平的是律法,是表面的朝堂,现在可怎么办?
就只能糊涂着办呢。
小儿子有气,搬家温居大宴宾朋竟不愿跟家里求援,可见心伤多重,他这心里有愧吖。
谁能想到,人家的义兄转身就给自己干弟弟撑起这么大的体面,这来的都是什么人?
当朝超品的郡王爷,隐相,又好几位实权的老大人,小幺儿自己会做人,甭看三年不在京里,可来的却都是一等一的公子。
那郑阿蛮,李敬圭,还有陈大胜就站在家门口给小幺儿做迎宾。
这又是多么大的体面。
哎,看样子,幺儿以后却是跟家里越来越远了……
老大人们聚在一起其实也很热闹,你是孙子,他是猴的互相讥讽,笑闹一会儿,便有户部一位叫张□□的老大人建议大家写些中堂,斗方,对联以作温居贺礼。
这帮人向来目下无尘,更一字千金,而今却要随随便便给自己幺儿写字了?
常免申心中大喜,刚想蹦起来让人准备笔墨纸砚,却听福瑞郡王笑说:“老侯爷可不敢上了他们的当去,你要听我的,就街上书局,古董店里几百文淘换去,这几个家伙可不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啊!这是听说你从南边弄了六十年老黄酒回来了,眼下甭说六十年,便是十年的黄酒都不好找了……”
常侯爷脾气爽利,便笑着道:“我的郡王爷,不就是酒么!管够的!我们前方打仗三年,亏您老,还有列位老大人多方筹措,老实话,从前朝开始跟着陛下四处争戈的,还就是这次平叛打的痛快,这粮草跟上了,那是一点儿委屈没受过……
这六十年的老酒么,纯是他们瞎说的,可三十年的老黄酒却也拉了几车,也是常某就贪这一口,又怕醉了贻误军机,在前面就没敢喝,这才留到现在,诸位大人今儿只管随便写着,别的咱没有,这酒啊,就管够!”
他说完,几个老头儿就格外高兴,纷纷自觉拿起笔墨纸砚,就随便写了一些什么,传家有道唯敦厚,处事无奇但率真之类……也算是体面。
那边写完,常免申亲自上去收拢,郑重万分的吩咐人,立刻把燕京百年以上的老裱行的师傅请家里来,这些东西便是他小儿以后传家的宝贝。
这懂不懂书画的,常侯爷这态度总是没错的,给列位老大人抬的很高,众人哈哈大笑,算作皆大欢喜。
老人家在这边热闹,年轻人也在外院热闹,常连芳这棋盘院真的大,今儿来宾一二百,还都带了家眷,却都能容的下。
都在各院里,听书的听书,看戏的看戏,耍牌九的耍牌九,陈大胜甚至把京里几个有名的跤王喊来家里热闹,给他义弟撑场子。
他最不堪的岁月,常连芳肯认他,帮他,这份情谊他便不能忘。
男人们看摔跤就难免热血,喊的撕心裂肺的。这声儿盖不住,便隔着两座院子,传到了后宅之中。
七茜儿今儿魂不守舍还两次给错了牌子,最后手里的生活到底做不下去,她就离开常府,悄悄去了老宅那边。
老宅里,老太太正跟两个丫头拿几串铜钱耍骨牌,喜鹊已经知事,便躲在老太太后面连蒙带换的给老太太拼出一套双人儿来,就卷了人家丫头们三十几个钱去。
老太太把骨牌拍的呯呯作响,嫣然一个老赌徒摸样,她赢了钱,还大手一挥对喜鹊道:“赢了!喜鹊,去给奶奶把钱儿都串起来。”
喜鹊坐起,笑眯眯撑开两臂,从哀叫不已的丫头手里,抢钱儿放做一堆,又拿红线一个一个的串起来。
看她们这样,本心情有些慌的七茜儿便笑出声来。
“呀,你咋回来了?”
老太太看她过来,便笑着招呼她坐。
七茜儿坐下左右看看,便问:“庭哥儿呢?平时不找他就满地都是他拖着棍儿,撵着猫狗的影儿,今儿那边那般的热闹,却一直没看到他?”
老太太正在洗牌的手一顿,却笑着对一月二月说:“嗨,你找他干啥?淘气成那样,还不够你烦的呢!你俩抱姐儿棋盘院里去看戏去吧。”
她说完,扭脸耐心哄道:“宝贝儿呦,你去小花儿哥那边看大戏好不好?”
喜鹊点头,笑着对二月伸出手。
看着二月抱喜鹊离开,七茜儿这才听到老太太在身后说:“今儿一大早,老四那边的管家就来接人了,说是乔氏又怀了崽子,身上难受又想孩子,就有些不利索了。”
七茜儿回身问老太太:“又只接了哥儿去啊?”
老太太无奈,抱起匣子边装骨牌边说:“啊,就接了兰庭,我听那边的意思,说是找人算了一卦,这胎怕是又是个姐儿,这不,咱兰庭就值钱了呗。”
这几年陈四牛就在燕京游魂般混着,他也回来,只是与七茜儿他们都不碰面。
那年,喜鹊那事儿杨家最后拿出五万两约六万贯的赔偿,这钱陈四牛就撒泼打滚取走一半。
他是喜鹊生父,天然的苦主,便是打官司,老太太也拿捏不住这个钱,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杨家了事,又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外放去了,从此,陈大忠兄弟几个便憋着气,就将自己四叔压制的服服帖帖。
陈四牛花了大钱四处努力,却依旧是个记录树种的小吏,他心里郁结,先就纳了两房燕京本地的小妾解闷儿。
而在这段时日,这两妾氏又给他生了俩闺女,这兰庭哥儿便值钱了。
乔氏多玲珑的心思,就三不五时派人来接兰庭,只喜鹊这闺女,他俩口子是不见的。
老太太说是心里有愧没脸见,可七茜儿却知道,这是喜鹊知事了,看了爹娘太多不堪的嘴脸,他们便拒绝了这孩子,当做啥事儿都没有呗。
七茜儿怕老太太难受,便劝道:“不值当您生气,您啥日子,他啥日子?咱以后多贴补喜鹊些,她的日子差不了。”
老太太不想提那对糟心玩意儿,便收了匣子问七茜儿:“这会子不是正忙么?你咋过来了?”
七茜儿闻言面颊立刻便红了,她也不能说,原本定的十二月六日的圆房礼,怕是办不了了。
您孙子倒是不急啊,可我急啊。
这话要怎么说?
实在无奈,她就只能说了一些家常闲话,又站起来棋盘院了。
甭看这小媳妇有心事儿,可是一天温居的大局掌管下来,大帐上那是丁点没错的,来客宾朋十分尽兴,都说常家这宴办的体面又有规矩,这陈家的坐堂媳妇儿,果然就如传说那般能够。
入夜,边账目算清楚,七茜儿这才舒展下筋骨问左右:“哎,这一天,走着,喊上你们家老爷,还有咱老太爷,咱家去了。”
却不想吉祥家的进来说:“奶奶,咱自己回吧,老太爷跟大爷两人在后面看摔跤呢,奴婢就估摸着,这怕是要熬夜了。”
七茜儿微楞,便问:“人多么?”
吉祥家回话:“多呢,奴婢悄悄叫我当家的数了下,有四五十人呢。”
“那灶房留火眼了么?”
“留了三眼,值更的也安排好了,一个时辰换一班儿,奶奶放心,出不了差错的。”
这样,七茜儿这才带着一群婆子婢仆离开棋盘院,只是走到半路,她却打发了她们回去,自己带着四月往街里去了。
泉后街住着的都是官吏,便家家都在外沿挂了一溜儿方便行人的灯笼。
夜路不黑,四处明年。
庆丰并不宵禁,却也没有几个行人。
一路上,偶遇打更的和尚,见远远的女眷来了,便面朝墙壁默念经文。
七茜儿四处走着,凡举有安儿影子的地方,她都要住步一会子,看上一会子。
她又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孩子了,他背着小破书袋,就在这条老街来来去去。
那孩子也没活个几年,却因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娘,在人间受了无数的罪。、
那些宅门,那些庙门,还都是老样子,却多了亲卫巷,多了陈家满门的亲戚,两辈子的物是人非,好不容易熬到了日子,如今却又出了差错?
陈大胜十二月六日若不在,自己的安儿可咋办?
她慢慢走到那几颗大柳树下,仿若又看到树下,肥壮乳熊般的小童正骑在一个瘦弱的孩童身上大笑,那孩童面目苍白,一脸冷汗的的趴伏在地缓慢前行,只要停顿下来,便被拿健壮小童拿着小鞭一顿好抽……
心里一阵抽疼,七茜儿便扶着树干想,安儿,你不是怨恨为娘那时候护不住你,便不愿意做我的孩子了?
可是不一样了啊,杨家耗尽资源,才在户部弄了个边城小吏,全家迁移。
那文氏更是被送到燕京姑子庙,她有了她的报应。
乔氏如今满心满眼只有一条道,跟两个妾氏明争暗斗,她离不开后宅了,下场便只能是个不在宗祠名录上的妾。
我的儿,你看到没,前面的道路为娘都给你铺平了啊……
心里不舒服,七茜儿便使劲抓了一下柳树的树干,却不想,她现在什么力气,这一抓就将人家好好的皮儿抠下一大块来。
“媳妇儿?”
陈大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七茜儿便心中一凛,迅速手背后的转身,把那一大把树皮树肉都丢到了地上。
陈大胜今晚多吃了几杯酒,本陪着爹看跤王较技,却听到下仆说,奶奶有些不高兴正满泉后街的乱转呢。
打他跟七茜儿在一起开始,就没见过媳妇这般行事过,那媳妇儿慌乱,陈大胜自然也慌乱,如此这人是兄弟也不要了,爹也舍了,披了衣裳便找媳妇来了。
小夫妻默默对视,陈大胜到底又问:“今儿,可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是小花儿那对讨厌人的嫂子,还是街里来寻便宜的下作货,或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