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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帆港的郊外,临近海岸线的一片红土地上。
十来个威兰特人扛着手中的步枪,一边抽着烟,一边瞧着远处那些挖坑的人。
里面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甚至看着不大的孩子。
显然威兰特人并不打算用车轮丈量他们的身高,而是选择了最一视同仁的做法。
他们手中拎着铲子,浑身颤抖的啜泣,埋头刨着那血红色的土。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这坑是用来埋谁的,却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
毕竟,配合的话还能多活一会儿。
而如果停下,还得在死之前挨一顿毒打。
至于反抗……
这些威兰特人巴不得他们这么做。
毕竟向手无寸铁的人开火,多少还是得承受些负罪感。
“好好干,泥巴虫们,早干完了早躺进去歇着哈哈。”
走在人群的边缘,一个拎着步枪的威兰特人士兵凶神恶煞地唾骂着,毫不掩饰言语中的羞辱。
听到那犹如来自地狱的咒骂,埋着头的人们肩膀都是不可控制的一抖,莺莺咛咛的啜泣更止不住了。
终于有人坚持不住了,眼睛一花便瘫倒在了地上。
直到见那个威兰特人士兵大步流星走来,半咪半醒的他才露出恐惧的表情,翻了个身跪在地上哀求。
“大人……我饿……能不能……让我吃点东西再挖。”
“饿了?吃啊,”那士兵一把抓起他的脑袋,像捉泥鳅似的按在地上,狞笑着骂道,“满地都是,还要老子喂你?”
被按在地上的那人一边挣扎着一边求饶,却根本发不出声,反而嘴里吃了不少的泥巴和沙,咽下去才勉强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不敢……大人……”
“那就快干!废物玩意儿!”
实在是嫌脏,那士兵也懒得继续折磨这将死的鬼,骂骂咧咧地给了他一枪托,便不再继续理会奄奄一息的他。
站在周围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看着那个像蚯引一样蠕动着的家伙,却没一个人敢出声,更别说反抗了。
这儿并非都是老弱病残,并不缺有力气的小伙,甚至于前天吃了败仗的城防军就有些混在这里面。
然而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威兰特人士兵,只打顺风局的他们甚至连捡起枪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除了那些一边哭一边干活的人,也不乏一些卯足了力气的人。
他们不但有用不完的力气,还有一般人没有的“大格局”。
他们干的挥汗如雨,试图将坑挖的更大些,试图证明自己比旁人更能吃苦,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活下来。
然而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那徒劳无用的殷勤在那些大鼻子们的眼中就像小丑一样,只会让那本就不屑的眼神更加鄙夷。
他们甚至懒得去区分这些人里哪些是狮族人,哪些是日族或者牛族,又有哪些是低贱的蛇鼠虫鸟。
反正都一样的无可救药。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都不反抗,果然活埋对他们来说还是太仁慈,就该交给那些“灰人”来处理。
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只可惜这次随行的部队里没有灰人雇佣兵,调一些过来又太没效率,他们的指挥官才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天已经埋了一批,今天是第二批,两个月大概是够了。
看着那些在红土上挥汗如雨的人们,皮特随手弹掉了指缝燃尽的烟头,随后摸出烟盒又重新给自己点上一支。
从清晨时分到黄昏,这已经是他今天抽的第二盒。
“……有时候老子真觉得,咱们来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干这些脏活累活的。”
站在一旁的大个子看向自己的十夫长,声音低沉地都囔。
“这些?”
皮特咧了咧嘴角,站在了烟灰中自嘲似的笑了笑。
“没错,清理黏菌,清理垃圾,还有腐败的脏血。那些繁荣纪元的老家伙们不愿意干的活,干不动的活儿,全都交给我们。我们就像那个什么给肾做透析的玩意儿一样,负责把这帮玩意儿清理干净了,也只有这样,这个发霉的世界才会恢复正常……你觉得呢?”
就像清道夫一样。
而在这一切结束了之后,想必就到了他们被扫进垃圾堆里的时候。
新纪元根本没有属于威兰特人的未来,他们的结局从诞生的那一刻就被决定好了,他们将作为废土纪元最后的一片灰尘被扫进垃圾堆,成为最后的废土客。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凸显了元帅大人的伟大。
那位尊贵的大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那些高高在上者们心中的龌龊,并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们团结起来,推翻了那虚伪的媾和。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十夫长,但对那位大人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着。
“我不知道,但他们,必须死。”那大个子的脸上写满了仇恨,满脸狰狞的横肉因愤怒而轻轻的颤抖。
“我赞同……”
叼着烟头的皮特咧了咧嘴角,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平面,却也在这时微微眯起了眼。
只见在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几颗若隐若现的黑点。
那似乎是货船。
取下了挂在肩上的对讲机,他按了下按钮开口道。
“……来船了。”
“对,东边来的。”
……
亚尔曼的船队几乎是冲向了港口,由于速度过快甚至差点儿撞上了码头。
这支船队到达的时间比预期中要早了整整24个小时。
在亚尔曼几乎疯狂的催促下,他手下的海员们差点没把这船折腾翻过去。
望着眼前那座满地狼藉的港口,亚尔曼整个人就像疯了似的扑到了甲板边上。
“放开我!让我下去!”
眼看着自家老板要从那离地四五米高的甲板上跳下去,船长和旁边几名水手赶忙上前逮住了他,把他死死按在了栏杆边上。
“头儿,你冷静点!至少等舷梯放下去吧!你难道想把自己摔死吗!”
“那就让我死好了!我下去陪她们!”亚尔曼歇斯底里地吼着,试图从那几只手中挣扎出来。
旁边的几名水手都被吓坏了,赶忙开口道。
“那可不行,您死了我们怎么办。”
“我的全部身家都在你的船上了!”
“这趟的工钱还没发呢——”
“闭嘴!”朝着那些没心没肺的水手们吼了一声,船长看向了亚尔曼,咽了口唾沫匆匆说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岸上是我们的人,你的家人没准还活着,如果让她们知道你摔死在了码头上,她们会怎么想?”
这句话倒是让亚尔曼冷静了些,那绷紧的肩膀不再颤抖。
船长给旁边的水手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老板看紧了,等那舷梯放稳了再看着他下船。
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站在甲板上的狗兄心中也是不忍,叹了一声道。
“想开点兄弟,人生难免不如意……呃,我的意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呸!好吧,至少你不用还银行钱了……”
瞧着这个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的家伙,搅屎的棍忍不住喷了一句。
“你特么少说两句吧。”
导管的狗不服气地都囔了一声。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听不懂我说啥。”
远见的鹰忽然从嘴里蹦出一句。
“那可未必。”
导管的狗:“???”
善战的狼沉默了片刻,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最终是摇了摇头。
“……节哀。”
对身后的吵闹没有一丝反应,亚尔曼就这么面如死灰地用脸贴着潮湿的甲板,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灵魂。
直到那锚链和舷梯陆续放下,船终于停稳,他才总算有了反应,挣脱开束缚自己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下了船。
老早便注意到了这些船,一队威兰特人士兵背着枪走了过来。
亚尔曼踉跄的走到了他们面前,抓住了其中一名小伙子的胳膊。
他那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开合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这儿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好像听见了一样。
看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几名士兵的脸上都露出怜悯的表情。
其中一名十夫长走上前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握了握,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我们找到了一些幸存者,但不确定有没有你的家人。”
灰暗的眸子里焕发出一丝希冀的光芒,亚尔曼颤声问道。
“她们在哪?”
十夫长看向了那个被他抓着胳膊的小伙子。
“你带他过去吧。”
“是!”那小伙子立正站直了,随后看着亚尔曼说道,“请跟我来吧。”
亚尔曼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十夫长接着看向了走下船的四个明显不是威兰特人的家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隐约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联盟的?”
“是的。”
那十夫长的神色冷了下来。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导管的狗刚想说“咱是来劝架的”,就被旁边的狼兄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
远见的鹰迅速上前接过了话头,用还算熟练的人联语解释道。
“我们是他的合伙人……呃,也姑且算是朋友,可以让我们陪着他吗?我们担心他出事儿。”
那百夫长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是警告他少管闲事。
“别节外生枝……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
他知道这家伙是联盟的人,也知道凯旋城和联盟在黏共体相关议题上有着许多合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怕了这家伙。
远见的鹰说了声谢谢,便匆匆跟在了亚尔曼的身后。
搅屎的棍追上他的脚步,不解问道。
“咱不劝架吗?”
远见的鹰翻了个白眼。
“劝个鸡儿劝,咱们才几个人?管理者让咱们见机行事,没让咱们送死,更没让咱们把事情搞砸……当务之急是先搜集情报,先看看这儿发生了什么再说。”
他们对当地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有幸存者,不如先去看看那些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目送着那四个人离开,十夫长取下了挂在肩头的对讲机,在上面按了下说道。
“……刚才从船上下来的人里面有四个是联盟的。”
通讯频道那头很快传来回声。
“哦。”
听到那声轻描澹写的回复,十夫长略微迟疑道。
“就放着他们不管吗?”
通讯频道的那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们不是正朝我这边过来么,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
见长官都这么说了,那十夫长便不再迟疑。
“是!”
……
银月教派的教堂。
地板上散落着垃圾和尘土,一如那破败的港口一样。
坐在长椅上的麦克伦将军将通讯器搁在了旁边,重新捡起摊开在膝盖上的报纸,饶有兴趣地继续翻了起来。
这是他从这座废墟里捡到的宝贝,名字叫《银色福音报》。
从这标题上看,办这报纸的人是经过一番讲究的,为了照顾当地人脆弱的自尊,小心翼翼避开了那些只有威兰特人能触犯的忌讳。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谨慎。
在此之前他虽然出入了西帆港许多次,却从来都没注意过这座挂着月亮的教堂,更没注意过这座教堂居然发行了这么有趣的报纸。
报纸中并没有太多关于新闻或者银月教派教义的内容,反而耗费大量的篇幅刊载了一部名叫《觉醒者波尔》的小说。
对于这篇小说,他之前其实有所耳闻,据说是在军团与联盟停火之后的那段时间,由巨石城的人民写下的。
如今由于跨区域贸易的兴起,这篇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小说被一个叫梅尔吉奥的牧师带去了一座叫西帆港的“原始丛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麦克伦便让人把报纸收集了起来。
这玩意儿对奴隶来说过于超前,但对于正好有空的他来说却刚刚好。
正好他也很好奇,那个靠着一堆破铜烂铁打败他的联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个问题可困扰了他太久,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想了。
或许这张报纸能给他一些启发……
就在这时,教堂的门被推开了,一名神色慌张的男人跟在一名士兵的身后走了进来。
“我的家人们……”
麦克伦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朝着站在一旁的老修女点了下头,随后便继续看着手中的旧报纸。
后者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走到了那位先生的面前。
“请问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亚尔曼愣了下,用颤抖的声音作出下意识的回答。
“露比……”
“请稍等。”那个老修女微微颔首,转身回了旁边的侧厅。
没过一会儿,她带着一位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亚尔曼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合十的双掌捂住了鼻子。
那头本该光洁柔顺的深棕色秀发,此刻乱糟糟地披在她的肩上,就像起了球的毛衣,而更让他心中揪紧般疼痛的是,那张苍白没有生机的脸和空洞的眸子。
此刻,站在这座破败教堂中的她就像一件埋在废墟下的陶瓷,让人既心疼又庆幸。
她还活着!
赞美银月女神!
他从来不信任何神灵,只信仰伟大的元帅,但此刻的他却献上了最诚挚的祈祷,并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露比!
”
亚尔曼一把抱住了露比,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个高大的男人就在一瞬间哭成了泪人。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露比终于有了反应,空洞的眸子里也终于焕发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紧贴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爸爸……”
“……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我对不起你们……”
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水,露比的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不过似乎是想到了妈妈说过的话,她最终还是没有哭出声来,而是将那稚嫩的小手放在了和自己同样乱糟糟的头发上。
“没事的,爸爸……露比没事的,别哭了……妈妈说,威兰特人是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