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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陈走到半路的时候又回来了,他离得越远,心里的石头就压得越沉重,他觉得过不了自己这关,而现在也不该如此听马川的话,他话里透出的含义就是九死一生,而且战况过后仍然危机四伏。
他紧握鸣石,听说狼最怕铁器敲击和捕兽夹合拢碰撞的金属声,这个石头和敲打铁器的声音差不了多少,如果他遇到危险,自己就拿起石头,和那群长毛的畜生大战一场。陈陈在安慰自己,他现在需要勇气再朝高坡走去。
山路一样的坡很抖,他掰断很多长石块,又扒开一个一个小石坑,才跌跌撞撞回到了原本的地方。狭长口子里的火势依旧很大,陈陈突然意识到,他不知该如何跨过这条火蛇一样的长线。马川有马,一跃就过去了,他自己呢?有两块石头,还有一双不短的腿。
陈陈想给自己讲个笑话,忘记这些让自己胆颤的因素,不顾一切地奔过去。但是他脑子里乱得什么都想不到,就算他能拿出一个压箱底的笑话,现在也笑不出。不知道怎么回事,陈陈忽然想到了黄起敏,如果他在,战况肯定是一边倒,那群恶鬃狼肯定不是黄起敏的对手,他一只手就能拔光它们身上的毛。
他突然疯一样转过身,他觉得黄起敏一定会在他身后观察他。但什么都没有,连风都没有。陈陈颤颤巍巍往下爬,小心翼翼,他害怕自己太着急不小心滚下高坡,直接落进狭长口的火堆里。对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陈陈来说,这个陡峭的高坡都是一个挑战,他现在宁愿去古墓里望着那群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不想面对这些要命又凶狠的鬃狼。
陈陈一点一点往下挪,什么方式都用尽了,最后松落的石子还有几个砸到了他的头。冲天的火光在跳动,陈陈离它不远却感受不到原本该有的热浪。他吐出一口气,不再犹豫,而是迈开步子朝狭长的口子里奔去,他想如果速度够快,应该不会被火灼伤。
想法通常都比较好。陈陈大叫地跳进了口子里,又立马抓住岩壁,使劲用腿别住边缘往上爬。就他这个速度应该早就被火点着了,但是他却在火堆里来去自如。好不容易进了石坑,陈陈这才回神过来,一道口子隔绝的竟然是天堂和地狱。
大地上横横竖竖布满了尸体,人和狗的尸体都累叠黏在了一块,散落不知名动物的内脏和肠子。残肢与浓烈的血腥味冲击陈陈的感观,烧焦的尸体有一种让他反胃的熟味,这比在电影里看到的战争场面还要真实。他发现他的心颤动得比呆在高坡上的时候还要快,胃在剧烈翻腾,终于忍不住倒在一边吐了。
缓过来的陈陈开始害怕,害怕躺在他身边的尸体就是马川,他不敢翻动尸体,但不得不去看。陈陈的手在颤抖,颤巍地翻过一具尸体,见到他的恐惧还凝在脸上。长大的嘴巴,浑浊的眼珠,还有几乎被咬断的脖子,但不是马川。陈陈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现在不该如此。陈陈帮他合住了双眼,然后替他祷告,希望他能去他理想的国度。
陈陈继续往前走,他觉得这里的天地都是昏暗的,连燃起的烟都没有生气。他遇到了一只倒地的大鬃狼,像一只沉睡的大猩猩,余威不减,感觉随时都能跳起来咬他一口。他赶紧走了,死去的人太多。陈陈拿出鸣石,猛烈地敲击起来,他不怕引出一头没有死去的鬃狼,但如果马川没有死,肯定能听到他发出的声音。
震耳的铮铮铁声越传越广,越来越远,但这片天地似乎没有任何回声。陈陈颓然坐在地上,恐怕是没什么希望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哭,如果马川死了,他连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虽然马川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好奇,但只要陈陈向前和他说,他都是一副愿意聆听的样子,并时不时开几句玩笑。
突然,陈陈转过身,他感受到大地在颤动,是一阵马蹄声。陈陈大叫,因为他看见,在远处的天光下,慢慢出现了两匹马。一匹白马,一匹棕马,白马背上的是老板娘,棕马背上的是那个老头。陈陈没有看到马川,心一下就沉了,直到他们慢慢走近,这才看到马川正虚弱地靠在老头背上,脸色发白,浑身都染着血,只不过现在成了黑褐色。
马川对陈陈笑了笑,随后疲倦似地闭上眼。陈陈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老板娘拉他上马。陈陈问她战况怎么样,老板娘没有说话,其实陈陈不问也该知道,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狗这么多马,情况不乐观,损失惨重了。老头对陈陈说,要不是你敲了几声鸣石,恐怕都回不来喽。陈陈忙问他怎么回事,老头苦笑地摇头,只是说不能问的不能问的,并没有回答他。陈陈也不再问。
一路沉闷,没有人说话。他们总算回到了客栈,但是老头和老板娘安置马川后又不见了。马川包扎了伤口,睡得很沉,但时不时皱起眉头,陈陈怕他做噩梦,连忙拿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晚上的时候,又有一拨人去了那高坡上,但是并没有挎什么装备,都是轻装上阵,推着牛车,拿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几人分组还提了一只羊,一只牛,一头猪。
陈陈见马川慢慢好转,也跟着去了。众人举着火把,在场地上围了一个篝火,他们将战死的猎胡与骑手堆在板车上,再拖来鬃狼,将其剥皮。陈陈看到了老头剥狼皮的手法,又快又熟练,像个解牛的庖丁一样。他先是用锋利的朴刀,沿着狼嘴将嘴皮与嘴骨剥离,再用力翻剥将狼头剥出,然后用长条勾住狼牙,揪住狼头皮往狼脖狼身翻剥,再用力剥离皮肉,从头到尾像脱一条毛裤那样,将整个狼皮翻剥出,再分别斩断四足和尾骨。
一个一个鬃狼被剥了皮,众人将狼尸以两横两竖井字形的形状,叠摞在篝火的中心。在陈陈看来,俨然像一座尸塔。不知何时响起了鼓声,一群赤膊的汉子跳出,围着篝火跳舞,他们拍着身子,和着鼓声,高喊高叫。不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的女人,捧着一樽酒,洒向了篝火里,火势蹭地一下升高几丈,赤膊的汉子跳得更欢,接着,推出牛羊猪,杀了之后用血祭天,再然后几人壮汉持盾斧在那里相击干舞,到了最后,老板娘换了一身冕服,手持美玉,翩翩起舞。
陈陈看痴了,问老头那跳的是什么,老头说,这是太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