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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个样子,让我怎么教他望闻问切诊脉。”每次孟祥宗打过骂过后,总是对孟施氏叹道:“儿子这样愚钝,我孟家的家传医术难道就要断送在我的儿子这一辈吗?”
孟施氏心疼儿子,可也没办法,只能跟着叹气,满心里觉得对不起孟家列祖列宗。
这样的日子自孟夏六岁入学堂后瞬息改变,自孟夏进学后,孟祥宗布置给他的认草药任务完成得让孟祥宗瞠目结舌。
进学前孟祥宗是从医馆里拿了刚采下来的药草给孟夏看,从根茎枝节叶脉等方面很详细地叙述,就这样孟夏还能今天看明天忘。一年时间一种药草也没有清楚明白地记住。进学后,孟祥宗一来有些灰心,二来认为儿子识字了,便扔了医书给孟夏自己看,也不从医馆拿药草给他认了,只说你自己进清风山找出书里介绍到的药草带回家,找不到认不出每天十板子。
岂知孟夏每天都能从山里准确地找回来一两种草药,并且还画了药草的图片夹到医书里。孟家家传的医书里,各种草药形状功效有详细的描述,但是没有配图,这图片一配上,那更便于后世子孙学习了。
孟祥宗欣喜欲狂,那段时间的孟家,板子声不见了,只闻笑声阵阵。
孟夏进学堂的第四年,厚厚的一本医书里记载的药草,他往家里带回了十之五六了,孟祥宗喜不自胜,这一晚找了孟夏谈心,准备让他在课业之余跟着上医馆,要教孟夏望闻问切诊脉了。
“爹,我还小,学不来这个。”孟夏连连摇头,那小身板筛糠似的发抖。
“爹像你这么大时,都跟在你爷爷身边出诊了。”孟祥宗微有不满,不过孟夏这些年表现很好,他不舍得责骂,摸了摸孟夏的头,笑道:“不用担心,慢慢来跟在爹身边看着即可。”
胳膊拧不过大腿,孟夏苦着脸答应了。但是到了要上医馆那天,他却带上了傅君悦。
孟祥宗暗骂傻子,家传的医技连女儿都不传的,哪有让外人跟着观摩学习之理。
傅君悦这些年经常出入孟家,孟祥宗是认识的,也很喜欢温文有礼矜持沉稳的傅君悦,然而喜欢跟传道是不一样的,他自不想让傅君悦学去家传绝学,只是因为颇喜欢傅君悦,这一天他没有赶傅君悦走,寻思着晚上回家再跟儿子说说,让儿子下次别再带傅君悦上医馆了。
这一天病人颇多,平时在医馆里帮忙的孟夫人施氏又回娘家不在,孟祥宗很忙,兼且傅君悦在一边,他也没教孟夏望闻诊脉,吃过中午饭,来了请出诊的,他匆匆交待了几句便背起药箱出门了。
孟祥宗申时回来时,远远见益胜堂店堂里面挤满了人,夹杂着喧闹的人声,心头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心头有些惴惴,生怕自己下午不在,医馆里出什么事。
“家学渊源啊!小公子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本事……”
是出了事,不过于益胜堂是好事。下午有一人背了儿子前来求救,那孩子上吐下泻,腹部疼痛。医馆伙计见是急诊,急忙就想跑去请孟祥宗回来,十岁的傅君悦察看了病人后止住他,道:“来不及了,病人是急性食物中毒,吐泻太久了,此时已嘴唇干燥,眼窝下陷,再不救治就休克了。快,取生扁豆荚约三十个来,捣汁,凉开水冲服……”
益胜堂伙计不肯办,执意要去请孟祥宗回来,那孩子父亲见傅君悦胸有成竹言语冷静,却已先信了几分,然后孟夏作主支持傅君悦的决定,很神奇的,孩子按傅君悦的治疗方法治疗后很快就不吐不泻肚子不痛了。
傅君悦又留下孩子,说要再观察,孟祥宗回来时,已观察了一个时辰,孩子什么事都没有了,蹦蹦跳跳下床玩耍了,那做父亲的高兴得连连道谢,其时有其他等着就诊的病人异口同声称赞,以为傅君悦是孟祥宗的儿子,纷纷夸孟家家学渊源孟祥宗教子有方。
“孟大夫,我们请小公子给我们看脉,小公子却说不是急症,等您老回来再开方,小小年纪不骄不躁,难得啊……”
“孟大夫好福气……”
人群见孟祥宗回来,纷纷给孟祥宗贺喜,孟祥宗僵着脸,勉强扯起笑容应对。
等着看诊的还有许多病人,孟祥宗诊脉时,看了一眼傅君悦,笑着道:“君悦,病人多,我说,你帮伯伯写方子。”
“是。”傅君悦应下,提笔醮墨,孟祥宗有意试探,说方子时语速极快,傅君悦记时却根本不需再问他,洋洋洒洒极快地记录着,一方接一方开出,孟祥宗留神抓药伙计那边的动态,只见抓伙计都是瞟一眼就拿药,并没有哪里看不明白。
事情到了这里,孟祥宗其实已全明白了,只是他还不肯绝望,还有两个病人时,他让抓药伙计到后院里查看柴胡紫苏桔梗麻皮还有多少,把伙计支走后,药方他还是让傅君悦写,前一个病人的方子眼看着傅君悦写完了,他对儿子道:“夏儿,你去给抓药。”
孟夏拿着方子细细端祥,看半天转身到药柜里抓药,又对着药柜上方贴的字条看许久,七种药材的方子,他找了一刻钟还没有找齐。
第二个病人的方子傅君悦也写出来了,孟祥宗勉强抑制着怒火,笑道:“君悦,你去抓药吧。”
傅君悦点头,走进柜台后随手接过孟夏手里的方子,看了看平铺在柜台上孟夏已抓的药一眼,手指扒开,低下头嗅了嗅,把那张纸移到一边,另拿出六张纸在柜台上铺开,对着方子重新抓药,孟夏用了一刻钟没抓完的药,傅君悦眨眼间称好配完,并且每样药是按方服食量分了六份,配完包好又对叮嘱了一番病人煎药的注意事项。
接下来的那张方子傅君悦同样很快配好交待好病人怎么做,送走了病人后,傅君悦拿出几张纸铺开,将孟夏刚才抓的药细细地分放到那些纸上,就在他拿起分完的药要倒回药柜时,孟祥宗走了过去按住他的双手。
傅君悦分开的药有五份,孟祥宗看了一眼,又嗅了嗅,这一看嗅,他几乎要放声大哭,七样药儿子一刻钟抓出五样,五样中有四样是错的,这四样错的,名字与他开出的方子上的药名接近,看来儿子是找不到完全一样的药名,就把名字差不多的抓了凑数。
孟祥宗连骂儿了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一张方子,都关系着一条人命,一丝一毫不能大意,就在这一刻,孟祥宗完全放弃了教儿子学医传承家业的念头。
晚上,孟施氏从娘家回来,孟祥宗怀着一肚子恶气,将这日医馆发生的事源源本本讲给孟施氏听。
“……还以为夏儿进学后长进了,原来,把医书都给傅君悦看了,那些草药,那些图,全是傅君悦找的画的。”
孟祥宗边说边捶胸顿足,孟施氏呆呆地听着,半晌道:“你问过夏儿了吗?为什么傅君悦会看我们家的医书?”
“这还用问?”孟祥宗长叹一声,道:“自是挨打多了,进学堂后与傅君悦交好,于是哄着傅君悦帮他,傅君悦不知其中关窍,便帮着找药草,既然找了,就顺便绘上图形便于识记。”
“你认为傅君悦不是故意要学咱们家的医术?”孟施氏沉思了一会问道。
孟祥宗点头,道:“自然不是故意的,若是知道不能学而寐心偷学的,今日在医馆里他便会假装不懂的。再说,君悦那孩子看着就是实诚沉稳之人,不是那起贪利图利之辈。”
孟施氏点头赞同,微笑道:“老爷,虽说祖传医术传子不传女,可能够传承下去,总比断送在咱们手里强。”
“你是说收君悦为徒?教他……”孟祥宗摇头,忽又停下,忧喜参半地看着孟施氏:“你的意思是?”
“就是老爷想的,老爷,君悦那孩子,你看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