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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日历,8284年,年末,希光山脉外围。
一只属于女孩,但满是老茧,显得十分粗糙的手用颇为不熟练的姿势握住笔,在有些忐忑地在比她皮肤还要白的纸张上书写文字。
虽然说纸张是免费的,但是在希光结社之外,这样有着牛奶般颜色的纸张可是只有贵族才能使用,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由不得持笔者屏息凝神,然后才缓缓动笔。
【至亲爱的弗雷德】
——我亲爱的哥哥,虽然你我分居世界两端,但我的心却始终和你在一起。
最近这么半年来,过的还好吗?南境的叔叔对你如何?
我虽然被叔叔卖到了北境,商队还被盗匪袭击,但却恰好被延霜领的军队救下,而且因为被检测出了有一些源能天赋,也因为身为魔化者的身份,我通过了考核,加入了希光结社。
说来真的是很难以想象,我原本以为我会成为奴隶矿工,亦或是营地中泄欲的娼妓,想着只要活下去怎么样都可以,却没想到希光结社居然真的像是传说中的那么好,斯维特雷导师对我们一视同仁,他亲自教导我们知识,而且还有红手团长,燧光大师,还有其他许多人一齐当我们的老师!
也有些年纪也并不比我大的孩子,他们也成为了导师,他们就和我们一样,一样是魔化者,之前一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但是希光结社让他们迅速地成长,那么多知识随我们自由学习,每一位老师都悉心教导……
或许未来,我也可以成为他们那样?
啊,哥哥,原谅我说的太多了,但我总是忍不住开始回忆。
持笔之人写到这里是,她停顿了一下,这位女孩的字写得很公正规范,看得出是用心学过,但也能看得出,就在不久之前,这位持笔者根本就没写过几个字,生涩的就像是画画。
——当初我们在帝国时,还能吃饭,也能穿暖,即便是魔化者,但只要父亲和母亲有着工作,能在下城区找工干,还是可以偶尔吃饱的。
可惜父亲死了,母亲被抓走,太阳皇的法律规定,每个魔化者家庭每过几年,就要献出一位魔化者去做苦役,我们不能,只能是母亲。
我们被不是魔化者的叔叔从帝国带回南境。
南境对魔化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叔叔带我们回去,只是为了继承父亲的财产,一点帝国币,还有下城区的房产。
而且在南境,魔化者甚至不允许拥有财产,不允许有娱乐手段,只能居住在下城区之余,甚至还要容忍其他人随意的欺压甚至是杀害……还记得小汤米吗?他死了,因为有个路过的法师老爷想要用他试验一下他的法术,他被酸液侵蚀的只剩下一团绿色的烂泥,米娜大婶是多伤心啊,可是日子还得照过,她还要负责把小汤米的泥铲走,别碍着老爷眼呢。
在帝国,魔化者是被欺辱的一群人,我们要忍受白眼和歧视,法律令我们不能反抗,只要反抗,就是犯罪,会被抓捕,再也回不来。
可在帝国之外,我们根本就不是人类,是比奴隶还要低劣的畜生。
被卖走的我,还有被留下来的你,都是如此。
根据斯维特雷导师所说,皇帝需要我们,他需要我们当炉心的薪柴,这就是他眼中我们存在的意义——导师似乎觉得,说出这个事实后,这惨烈的真相已经足够刺激地令人奋起反抗,但我却知道,有不少魔化者对此根本无所谓。
他们甚至会为了这意义感到欣喜,因为这样反而可以证明,他们的一生并不是彻底的虚无和痛苦,哪怕是最彻底的压榨和剥削,他们也算是为了更宏大的目标而献身。
难以理解吗?哥哥?其实我们都很清楚,就像是当初趴在货运舰的仓底,吃着鼻涕都不如的苔藓和烂米粥的我们,倘若知晓有一个地方需要我们献身,愿意给我们一顿饱饭,一个体面的,譬如说被烧成灰这样的结局,那为什么不去死呢?
那是太阳皇陛下对我们的怜悯啊——无论如何,总比活着强,对吧?
导师说,那是被驯化的表现。可能吧,就像是有些牛和狗被杀时都不会反抗那样,那时的我们已经被驯化了。
但是。
弗雷德哥哥,我知道你很可能已经死了,我这封信就算发出,也不太可能寄到叔叔那里,希光结社已经和帝国正面宣战,移动都市的信使不会冒险穿过戒严区……
我知道叔叔不可能留下你,你是继承财产的唯一阻碍,你无论如何都会死,只是看死的方法……
我知道。
但是,但是……但是我仍然想要告诉你。
——这个世界,我们,无论是魔化者还是贫民,无论有没有源能技艺!
无论我们是谁,都是可以活的有尊严的!
仅仅是活着,烂泥一样,奴隶一样,被驯化的畜生一样,这样的活着毫无意义!只有有尊严,当一个人,我们的生命才有意义!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了斯维特雷导师……不,我要为了我们的事业而奋斗!
即便是死亡,也甘之若饴。
信件完成了。
持笔者放下了笔和纸张,女孩将其放在桌上,呆呆地凝视了许久,然后表情变得坚定。
她站立起身,然后拿起一旁的书本,朝着图书馆走去。
在那里,有着书本,知识和传承。
有着源能最基础的引导,符文的知识,技艺的细节和技巧,还有它们的基本原理。
在那里,有着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的导师,有铭刻在图书馆墙壁两侧的奥秘,有乐意分享自己学习成果的同学和朋友。
是的,很有可能,前往图书馆的人,包括这位有一点天赋的女孩,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入门的修行者,成为心光,成为神意乃至于其之上的强者。
他们注定只能在入门处徘徊,永远不能踏入超凡世界最精妙高深的殿堂。
但是他们会构成一个文明的基础,一个最基调的世界氛围,他们可以学会那些他们可能用不出来的知识,然后将其传承下去,尝试用自己的方法推演下去,构成新想法的食粮。
而在这个氛围中,在这浑厚的累积下,文明会壮大,积累,孕育出强者。而强者又可以反过来引领文明前往他所能看见的方向——无论是人工灵魂,人造冥府,亦或是超凡芯片植入,这样的想法会被提出,反馈文明和众生本身。
——弱肉强食,强者剥削弱者,保证自己的存在。
这是一种正确,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但是互相扶持,团结合作,令文明发展壮大,是一种比前者更文明,更秩序,更强大,也更被人接受的正确。
从今日开始,它就将成为新世界的规则。
越是处于黑暗中的灵魂,越是渴望希望的光。
希光结社是一个组织,更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可以被传承下去的信条。
信留在原地。
它寄不出去,也无人查收,但这本来就不需要寄出。
因为终有一日,信中蕴含的信念与决心,将会传遍并响彻整个世界。
而就在世界的南方。
嘭!
沉闷而剧烈的碰撞声,自地底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厚重土石的掩盖下,变成了令整个大地都剧烈颤抖,掀起尘潮的地震。
而就在岩壳之下,连绵不绝,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的炸响正在接连响起。
隆隆隆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熔岩和地底岩层中回荡。
伴随着接连不断地轰鸣,伊洛维兹仍在反击。
他的心光体就是他手中的剑,而他的肉体也化作了由风暴和雷霆凝聚而成的暗金色人形。
以闪电传导自己的思维,以等离子化的超高热风暴作为传导动力的中介节点,这位帝国第一骑士可以身化雷霆行动,每一次冲锋,都是超过百万度以上的闪电风暴直击。
换而言之,他的进攻速度近于光速,虽然在这种状态他只能发起直线进攻,可放慢速度后,伊洛维兹的技艺依然无懈可击:风暴之体的他能够看见电磁力是如何将微观分子衔接成物质的,他的光之剑甚至可以精准地切割分子键,乃至于原子核,破坏任何物质。
这是货真价实的‘核爆斩击’,他一剑挥出,真的能制造出核裂变,每一剑的破坏力都不会亚于大当量核弹。
而伊洛维兹的认真斩击,更是可以在自己的光之剑顶端,制造出真正的光速光压,制造出核聚变,在地平线处制造出胜过太阳的‘曙光’,照彻四方,也即是‘平定四方之星’这一称号的由来。
这不过是他的普通一剑而已。
自从进阶燃灵之后,无论是天灾亦或是军团,伊洛维兹从未遇到过任何敌人,能在他手上撑过超过十秒的时间,如若骑士愿意,他甚至可以一剑一剑将整个大陆上的所有移动都市都全部拆掉,顺便给整个埃安世界换个地形,来个人工世界塑造。
但是,他这一次面对的敌人,却并非是区区核爆剑就能阻止的事物。
挥动手中的心光之剑,伊洛维兹的的确确斩开了苏昼的吐息,爆炸鳞片,天知道什么玩意,但是在另一个宇宙被称之为‘自动追踪导弹’一样的东西。
他甚至精准地凭借本能,破解了苏昼相转移装甲的破绽,朝着自己抓来的龙蛇巨爪斩开了一道伤口。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能伤到我?看来,你能承受更大的力量啊。”
男人如此说道。
而在此之后,绝对碾压性的优势,仅仅是感知就会令寻常灾境强者战栗的源能被苏昼释放而出,来自神木之体的伟力在瞬间爆发,坚固到几近于不可摧毁的结晶大盾正硬顶着核爆,对着伊洛维兹当面撞去。
核爆?技巧?
尝尝能推动月球的反物质引擎的厉害!
——百般武艺,此乃野蛮冲撞!
此时此刻,苏昼的身后,由心光体凝结而成的多首巨龙体内,剧烈的阴阳之炁正在混杂,聚合。
心光体,独属于埃安世界的特殊技艺,其存在本身,就相当于一套独立于修行者躯体的虚拟机,其性质类似于身外化身和法身,但却能隔绝两者间的一切联系,无论是诅咒还是伤害,都无法通过任何一方传导至另一方。
既然如此,苏昼可就不客气了——他当初之所以非要用神木化身来推动力火夕星的月球,就是因为阴阳轮转密藏制造的剧烈灵气波动实在是会干扰他的作战效率,故而需要使用化身独立运行,而之后使用斩星剑斩杀噬星者,也付出了双手燃尽的代价。
他的肉体无法和神木一样,承载那个等级的源能波动。
可现在……
先不谈他已经突破了灵之道,就算继续使用,反正受伤的是心光体,和他有什么关系.jpg
四首大红龙浑身都化作金红,那是剧烈的融熔效应产生的副作用,分明的黑白二色源能最终在其体内融汇成炽白,然后流入苏昼的手中。
结晶巨盾在伊洛维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将他的光之剑砸的弯曲地几近于折断,然后毫无留手的拍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骨骼折断的声音,但是骑士的雷霆之身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那样,变成了无数马赛克的凝结。
霎时间,南境地底的大陆板块内侧,就因为这次激烈的碰撞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龟裂,而地表之上,一声相当不妙的‘咔嚓’脆响响起,紧接着,便是席卷四亿平方公里范围的剧烈地震!
“该死!”
在最后关头,伊洛维兹发出一声怒吼,他果断地舍弃了手中长剑,然后身化闪电想要先后撤退——可他们战斗的地方在地底,他想撤也撤不了。
骑士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苏昼会第一时间就把他朝着地里打,他过去肯定对付过差不多和自己这样有着极强机动力的敌人,所以才会如此熟悉的施展这种针对性战术!
太简单粗暴了——可也太有效了!
至于苏昼,他当然没打过这种行动敏捷的敌人,但是正国文献有记载过雷部正神当年作战记录的,其中有不少战败记录就是在雷部正神化身雷霆之前就被打进星核磁场,被按在里面狂揍的纪录。
苏昼觉得伊洛维兹的雷霆之躯和雷部正神的遁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弱点肯定也差不多,所以照本宣科而已,却意外有效。
文明的传承,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且枯燥。
天空和大地都在剧烈的振动,大半个南境震荡,山峰崩塌,地壳塌陷,犬牙交错的裂缝纵横与各地,而作为震中,苏昼和伊洛维兹交战的所在之地,大地已经化作蓬松的尘埃海洋,其中的一切建筑,山峰,岩石,地壳,丘陵乃至于山水平原,全部都在炽烈的源能烧灼下化作灰烬。
伊洛维兹的思维再次之后就中断了,他只是下意识地十指化剑,将各种袭向自己身体的可怖源能集束拨开,分解,他虽然无暇思考,但是本能的技艺仍然超越了肉体和灵魂的极限,得以继续作战。
只是这样的作战,显然有一个尽头。
而等到骑士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人躯,手中长剑也消失不见,整个人被埋在地里,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苏昼就站在他身旁,他的身前浮现出一片光幕,里面是南境地图,其中有着数百个光点正在闪烁,似乎是各个移动都市的分布,但其中已经有上百个光点已经熄灭,还有更多的光点也在以一秒两三个的速度黯淡下去。
苏昼正在伸手触碰光幕,每一次触碰,都会激发远方的一阵可怖的源能波动,隐约间,还能听见血之神木的哀嚎。
“……你赢了,毫无疑问,我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尝试从地里脱出,伊洛维兹也很清楚对方正在做什么——苏昼正在清除南境大地中的数百颗血之神木,这正是他之前想要做的事情。
骑士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苦笑道:“杀了我吧,斯维特雷。”
“请杀了我,然后接受我的记忆和权限,接受我的一切,去阻止太阳皇。”
苏昼自然能感知到伊洛维兹的苏醒,他侧过头,抬眉看向伊洛维兹。
“你想要我接受你的一切?”
他用耐人寻味地语气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
而伊洛维兹沉声道:“我将放弃我的自我意志,只剩下纯粹的灵魂和信息,然后将其对你开放——只要你吸收了我,就等于吸收了我的一切,包括智慧,技巧,能力还有记忆。倘若你不想要记忆,我也可以自己提前全部抹掉,只剩下有用的关键信息。”
微微摇头,苏昼停下了手中的指点,不过光幕中的光点仍然在黯淡:“说到底,人类的灵魂还有自我意志,都不过是一段根基于记忆之上的算法,所思所想都不过是算法的反应。”
“我接纳了你,你的算法就会变成我的,记忆就真的只是一段记忆,就算你是燃灵强者,但我也是,你被我吸收,就真的会消失不见,哪怕是你半点记忆都不删减,也无法影响我的思维,最多就是让我看一会录像带。”
“而你这样的死,就是最彻底的死。”
“那又如何。”骑士平静地说道,他闭上眼睛,显然是已经放弃一切抵抗:“你的力量远超于我,比我更有机会战胜太阳皇……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杀死我,吸收我,这样就可以得到帝国意志的权限,进而令太阳皇不能发挥出仪轨百分之百的力量……而且,接纳了我的记忆,你也可以获得技之极……我磨砺了一生的信念和力量,都可以给你!”
苏昼微微点头。
技之极,也即是法之道在埃安世界的说法。
以法通神近道,技巧的极限,持有这一特质的修行者,几乎什么都能办得到,可谓是面对任何情况都可以应付,是最擅长战斗的那一类特质。
一剑破万法,一剑生万法。
法衍万物,万法归一。
此等技艺,即为‘道’。
性命灵法,性命乃是完满之基,坚固己身之道。
而灵之道,乃是同天地共呼吸,天人相合与世长存,感悟修行之道。
只有法之道,是因战斗而出现,为了战胜其他存在而诞生的极致。
因为神通天赋,苏昼昔年进阶地仙,选择的是‘性之道’,也即是灵魂的极致,成就了自己的天魂业位。
在埃安世界,因为匪夷所思的四十倍源能密度,以及神木之躯的修行,如今已经化作烛昼神木之体的苏昼,也自然而然的成就了灵之道。
倘若,他在这里吸收了伊洛维兹,那么他就可以立刻拥有伊洛维兹这位不败骑士(刚才败给了他)的一切,无论是百多年来的战斗技艺还是天赋,以及那演练至极致,就连苏昼那超越了寻常天仙数十上百倍当量的猛击都可以化解大半的剑法,全部都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但是半点也不诱人。
“你知道吗?不作恶的人,灵魂就像是白开水,寡淡无味。”
斜着眼看着伊洛维兹,苏昼摇着头,对他科普灵魂鉴赏学:“而作恶太过太甚的人,就像重火焗烤大料,中间还要加香精玫瑰,加糖加盐加酱油和醋,什么味道都搅合成一起,别说吃,只是单纯的闻,就可以令人直接大脑颤抖。”
“味道最好的,反倒是那些的确犯了死罪,却也没有多反人类,只是纯粹的坏的那种人。”
“伊洛维兹,你的灵魂的味道比白开水更甚,我闻起来就有种加了漂白剂的游泳池水的味道,你要我吃,倒贴给我我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