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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敏儿有些不自在,连忙道:“不用麻烦了,郭婶,大平哥对这里也人生地不熟,要是走丢了,可不好找。”
“哎呀,都半大小子了,丢什么丢。”郭李氏毫不介意。
麻敏儿还是拒绝了:“郭婶,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爹让我们安心的在家等他,你也别担心了。”
“这样啊!”郭李氏只好作罢,“那我回去了,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助的,对婶讲。”
“好的,郭婶。”
郭李氏前脚刚走,镇上的小乞丐付小有来了,他声音很小:“我看到衙门后院有人到镇上粮铺买饮饼了。”
“买饮饼?”
“嗯。”
“他们那来的银钱?”麻敏儿惊讶极了。
付小有小声道:“我偷偷跟在后面,看到他们拿的银角子铰得很碎。”
“银角子从那里来的呢?”麻敏儿眉头凝成一条线。
付小有摇摇头:“不知道。”
“大哥,你知道吗?”
麻大郎也摇摇头。
“小有,你再去打听打听。”
“好!”小乞丐刚要走,麻敏儿把他叫到厨房,撕了半边炊饼给他,“今天没铜子,就用这个抵,可以吗?”
“当然可以。”付小有高兴的拿着炊饼走了。
雷雨中的衙门后院显得不太安静,老仓头不停的开门、关门,一个上午就没消停过,到正午时分,索性也不关门了,任由院内的人自由出入。
衙门不远处,镇上最好的两进两出宅院里,一个年轻的衙差顶着斗笠快速跑进了亭长的书房。
“大人,大人,他们熬不住了,拿出私房钱了!”衙门捕头兼各式跑腿打杂的杜英雄人未到房间,兴奋的声音已经入黎耀宗的耳朵了。
“真的?”黎耀宗高兴的屁股离了椅子,伸颈探向手下。
“是的,大人,他们一拔一拔的朝高家饼铺去买炊饼,用得都是银角子。”
“果然是京城人啊!”黎耀宗高兴的老脸都开成一朵花,“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有油水,哈哈……”
“大人,那现在要怎么办?”
黎耀宗招了招手,“你过来,你就这样……这样……”
“是,大人!”
正午时分,麻齐风终于回到了家里。
“爹……”小悦儿跟燕子似的扑到麻齐风怀里,她小小年纪就失去娘亲,对父亲特别依恋。
麻齐风放下手中的粮袋,一把抱起小女儿,“悦儿,看爹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两根丝带,这是绑双丫髻用的。
“哇,爹,真好看。”
看到女儿欢喜,一夜未睡的麻齐风,苍白的脸上笑意绽放,再苦再难又算得了什么,一夜输输赢赢,他绞尽脑汁在赌坊全身而退,此刻无论是脑子还是体力都累到了极至。
“悦儿,爹累了,下来吧。”麻敏儿注意到了爹的疲惫。
“哦。”小悦儿手拿红丝带高兴的从爹的怀里滑下来,“二姐,给你,我们一人根。”
“不用,姐姐有!”麻敏儿高兴的伸手:“过来,让姐姐给你绑到髻上。”
麻齐风又从怀里掏出一对湖青丝带,“敏儿,你也有。”
“爹,我都大人了,不要这些。”
“大……”麻齐风被女儿一本正径的态度逗得笑起来,浑身的倦意仿佛尽散去,“拿着吧。”
麻敏儿不是个小孩,先不要说生存有多艰难,他爹去县城除了卖了几个帕子、香囊,肯定没有找到活计,一夜未归,除了在赌坊,她不作他想,可她不忍拂了一个父亲的心意,除了感激的话,其他一字未提。
伸手接过丝带,还挺漂亮,麻敏儿微笑道:“多谢爹。”
麻大郎拎起布袋,掂了一下,怕有二三十斤糙面,“爹……”抬头仰望父亲的目光里都是欣喜。
“都饿了吧,敏儿赶紧做饭。”
管这粮食是怎么来的,先活下去再说,麻敏儿脆生生的回道:“好咧,爹!”
“爹,今天有肉汤,就等你回来吃了。”麻三郎高兴的叫道。
“肉……那来的?”
“一群大兵留下的腌肉。”
“大兵?”麻齐风眉头倏然皱起,“怎么回事?”
“爹,别担心,那群大兵,我们遇过两次了,他们不是坏人。”麻敏儿见老爹担心赶紧说道。
“上次扔你的那群人?”
“对,爹!”
“哦。”麻齐风又想起女儿抢过人家竹筒与炊饼,人家也没拿女儿怎么样,提起的一口气松下来,松下气来,眼皮打架,“爹要休息一会。”
“爹,你赶紧去睡一小会儿。”
麻齐风点点头,抬脚上了木台阶,到了走廊,仿佛想起什么,朝隔避看了眼,转头,“分些粮给你们郭婶家。”
“是,爹。”
郭李氏母子三人就在隔避,麻齐风回来,他们早就想过来问候一声,但看到他手中提了粮袋,没好意思过来,这一过去分明就是想人家粮食,可目前她们确实没有任何粮食来源,真是愁人啊!
麻齐风的声音不大,但他们还是听到了,真是又感激又愧疚。
“娘,我听村里的人说,这雨下了,要不了几天,野草野菜马上就要出来了,等有了这些,我们可以多找点给麻叔家。”
“对对对!”听到儿子的话,郭李氏突然感觉能报一点恩、还一些人情了。
麻大郎分了一大瓢糙面,足有四、五斤,娘仨省着吃,能吃好几天了。
等麻大郎走后,郭李氏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哭了起来,这哭不是伤心的哭,而是感恩的哭,她一把拉住两个儿子,“大平,二平,麻叔的恩情,你们可要记一辈子。”
“娘,我知道。”郭大平敦厚老实马上点头。
“娘,等有我出息了,我肯定买好多好吃的给麻叔。”二平欢脱连忙说道。
“好儿子,麻家的大恩,娘可都指忘你们了。”郭李氏抹着眼泪微笑。
麻齐风醒来时,都快到晚饭时间了,睁开眼,三郎、四娘坐在边上玩木鸟,抬眼没看到大郎和二娘,“三郎……”
“爹,你醒啦!”麻三郎快乐的问道。
“你哥哥姐姐呢?”
“二姐说,趁雨停去村子后面转转。”
“去那里做什么?”
“姐姐说,看看有没有野菜弄点回来炒菜做汤。”麻三郎从地板上跟着爹站起来,“爹,洗脸水已经弄好了,放在小厨房门口的木条板上。”
麻齐风伸手揉了儿子的头顶,“是不是你姐姐放的?”
“是啊,二姐说爹赚钱很辛苦了,帮你打了洗脸水,烙的饼、炖的汤都放在大锅里的竹蔑上热着,只要你一醒,就能吃上。”
看到儿女们如此贴心,麻齐风心潮涌动,一手牵一个出了屋子,走过檐廊,到了小厨房门口,松了孩子们的手,掬了水在手心,喝到嘴里咕咕去味,吐到了边上的泥地上,拿了放在木盆边上的布巾,用力擦了擦脸,擦好后随手晾到边上木棍上。
抬头看向远方,雨后天未睛,灰蒙蒙如烟雨水墨,远山近野,虽萧瑟,却不荒凉,麻齐风暗暗对自己说,别怕,更别灰心,日子会越过越好。
“爹,你不想吃肉吗?”麻三郎立在爹身边,见他发呆,连忙提醒。
听到儿子稚嫩而焦急的声音,麻齐风回过神,咧嘴一笑,伸手刮了儿子一个小鼻子,“儿子,你不想吃肉吗?”
“当然想!”麻三郎害羞的撅起小嘴。
“哈哈……”麻齐风大笑,一手抱起小悦儿,一手拉着儿子的手进了厨房,松开儿子的手,揭开锅盖,一股肉香气扑鼻而来。
“哇,好香。”
“好香!”
一双儿女齐齐噎口水。
麻齐风明白,中午,自己未睡醒,两个大孩子定是没有动肉汤,拿起筷子给两个小的一人夹了一块:“吃吧!”
肉在嘴边,麻三郎用手拿住,皱起小眉头,“可是哥哥和姐姐还没有吃呢?”
“你和悦儿先偿偿,偿完了,我们就等哥哥姐姐回来吃好不好。”
“好!”又能吃肉,又能等大家一起吃,麻三郎高兴的把肉片放到嘴里嚼起来。
腌肉被麻敏儿切得很薄,薄得几乎能跟星级酒楼的大厨相媲美,一片入嘴,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没了。
麻三郎使劲咂了一下嘴,朝外面看过去,“天什么时候黑啊!”
“哈哈……”麻齐风再次笑了,不忍心,又夹了一块给儿子。
“爹,要是都被我吃了,哥哥姐姐没得吃怎么办?”
“放心吧,儿子,还有好多。”麻齐风看向木碗,里面确认还有很多,只是很薄,伸手拿了块饼垫肚子,发现饼的份量足够晚上吃了,这孩子真是有心了,两顿合一顿做了。
垫了肚子后,麻齐风带着一双儿女坐在廊下,无聊之下,教他们背了一首启蒙诗——《无衣》出自《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两个小家兄跟着父亲读得摇头晃脑。
麻敏儿回到小木屋时,就见到了这样的情形,这首诗,她在大学时学过,是一首请战诗,没想到父亲竟有这样的情怀。
她和麻大郎二人脱了沾泥的草鞋,赤脚上了廊下木板地,坐到边上,听弟妹背诗,一直等他们背完了才开口:“爹,吃了吗?”
“吃了一块饼。”
“没喝汤吗?”
“等你们回来一起。”
“爹,那你等一下,我和哥哥找到了几棵马齿觅,我去洗下放到汤里。”麻敏儿边说边下去穿上草鞋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肉汤香气四溢,香气一直飘到了郭李氏屋里,毫无意外,麻二娘端了一碗给郭李氏。
“二娘,就这一点点,你们吃,端过来干啥?”
“郭婶,这是昨天晚上大兵留下的,不多,大家都偿偿。”
“哎呀,二娘,你太客气了。”
麻敏儿笑笑:“郭婶,我还等着碗呢!”
郭李氏无奈的笑笑:“行,那婶也不客气了!”倒了肉汤把碗还给了二娘。
麻二娘又端了一碗给送芋头的施老头家。
“施大娘,这是昨天晚上打牙祭的大兵留下的,我煮了一下,给你二老端一碗。”
“哎呀,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施大娘连连推辞。
麻敏儿笑道:“大娘,俗话说,邻居好,寒金宝,那天要不是你送了几个芋头,我们能饿晕。”
“哎呀呀,你这孩子……”施大娘笑得眯不见眼。
“大娘,赶紧倒吧,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那……”施大娘看了眼自家老头子,见他默许了,客气的收下了,拿出空碗时,碗里多了一把野蒜。
“大娘……”麻敏儿双眼一亮,她正愁没调味料呢。
施大娘笑回:“这两天雨水多,屋后的野蒜发疯似的长,竟有手指长,拿回去和在糙面里可香了。”
“多谢大娘。”
施大娘把麻二娘送到了路口,嘴就没停过,“二娘啊,大雨过后,常出去转转,野菜可不少。”
“好的,大娘,谢谢啊!”
“这孩子……”施大娘看着小娘子的背影笑得嘴都合不扰。
路过罗家空宅时,麻敏儿下意识看了眼,罗家的房子虽破,却很大,要是被谁家买了推了重建,倒是能好好建个二进二出的漂亮宅院,真是可惜了。
麻齐风站在廊檐下,看女儿如女主般和周围人打交道,欣慰的同时,竭至不住想起自己的娘子,想得心都疼了,娘子……娘子……
“爹,我回来了!”
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唤醒了麻齐风,“赶紧上来吃饭。”
“是,爹。”麻敏儿脱了草鞋放在梯板下,赤脚上了走廊。
“吃好饭,爹给你做双布鞋。”麻齐风对女儿低声说道。
“谢谢爹。”
“吃饭吧。”
麻家人围到小桌边,开始吃晚饭。贴饼、肉汤,自从流放以来,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的饭食,一家人低头不语只管吃饭,静谧而美好。
吃饱喝足,一家人坐在房间地板上,两个小的仍然玩木鸟,仿佛怎么也玩不够似的。
麻大郎坐在弟妹边上,不时帮他们捡一下扔远的小鸟,脸上微微笑意一直没有断过。
麻齐风坐在小桌边,想帮女儿做鞋,没油灯,太暗,被女儿抢了过去,“爹,明天天亮做一样的。”
“没事,爹手痒。”
“那也不许做,伤眼。”
那倒是真的,娘子的眼睛就是这样伤的,不仅伤了眼,还伤了身体……麻齐风再次想起病逝的娘子,心口再次疼起来。
感觉到爹情绪低落,麻敏儿开口:“爹,白天,我在村里转了转,有些人家准备开地种些粮食。”
“爹不懂这些。”
“我知道,爹!”麻敏儿说道:“我们都不懂,可以向村里人学。”
麻齐风点点头,“嗯,只是不知这地什么时候能分到地。”
这也是麻敏儿发愁的事情。
第二日一大早,麻敏儿就起来为家人做早饭,窝窝头刚做好,院子外有人叫:“麻二娘……”
是小乞丐付小有的声音,麻敏儿连忙迎了出来,伸手开了篱笆门。
“二娘,我打听到了。”
“哦,怎么回事?”
“藏的私房拿了出来。”
麻齐风正在房内帮女儿做布鞋,听到有人叫,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听到他们俩人对话,虽不明白前因,但也猜了个大不离。
麻敏儿来到走廊边上,小声说道:“不是被解差诈光了吗?”
麻齐风冷笑一声:“麻家再怎么说也是大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总能想到办法藏些私房。”
大爷的,有私房钱不拿出来,跑来吸我家的血,麻敏儿气得心口疼,想想明白了,这些人都不敢第一个拿出私房银子,怕自己的私房变公用。
大爷的……大爷的……麻敏儿暗暗把这些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幸好那天和爹把他们震住了,断了他们吸血的念头,他们大概也别无他法了,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私房,可是私房也有用尽的一天,为何不让亭长分房分地呢?
这群吃软怕硬的怂包,麻家算是败落尽了。
麻敏儿刚想去厨房拿个窝窝头给小乞丐,他贼头贼脑的朝四周看看,然后一副神秘的样子,“镇上官差好像盯上他们了。”
“什么意思?”
“这几天我一直留意后衙的人,发现镇上的衙差、小吏们也都注意后衙,看到他们拿私房个个兴奋的不得了。”
“爹……”麻敏儿大吃一惊。
麻齐风倏一下抬头看向镇上,他还准备今天晚上偷偷送些粮给那边,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爹……”麻家其他人对麻敏儿来说,跟陌生人一样,不,比陌生人还不如,可是爹是麻家人,是其中的一分子,他会如何对待这件事呢?
麻齐风叹了口气,“爹晚上去提醒他们一声。”
“哦!”这样最好了,也算尽了麻家人的本分,麻敏儿去厨房拿了两个窝头,“要是镇上有什么事,随时来告诉我们。”
“好!”付小有接过窝头高兴的跑了。
这一顿早餐因为麻齐风吃得不安心,他的情绪感染了孩子们,他们也吃得不安心。
麻敏儿没有多说什么,早餐过后,收好厨房,准备把施大娘给的一把野蒜栽到院子,以后做菜、做面食,可以掐叶子调味。
郭李氏见麻敏儿在篱笆边上栽野蒜,连忙过来,“二娘,以后这些活,就让郭婶来。”
“那怎么行,郭婶,我总得学会。”
“那也不急,等你再大两岁也不迟,这两年,这些活就让郭婶来。”
麻敏儿看看自己九岁的小手,也罢,“那就辛苦郭婶了。”
“你这孩子,以后别说这客气话,再说,婶可要生气了。”
“好,听郭婶的。”麻敏儿也不矫情了,“郭婶,你看从廊下到篱笆门这一段地方还挺大的,我想把它们做成菜地,划成几个畦,里面种不同的菜,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郭李氏赞同说道:“婶来给弄,要不了两天,保证都给你弄好。”
“那就辛苦婶了。”
“有吃有喝,辛苦啥。”吃了麻家的粮,终于能为他家做点事,郭李氏巴不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