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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停岗的东面,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原本那里停着一些船,此时这些船只正在被焚烧着,河对岸,楚人旌旗招展;
河岸另一边,一群骑士驻马于此,看着那些船只上的火焰,表情不约而同,极为淡漠。
梁程骑马立于军阵最前方,其身上的甲胄,已经有好多处破损了,不过好在他是僵尸体魄,甲胄的防御就算破了,其本身的肉身防御也是惊人,外加战场厮杀,冷不丁地被来一刀或者被来一箭,也算是了不得了,基本不会给对方第二刀或者让自己中第二箭的机会;
再怎么说,他也不是自家主上,骑着马老远地都能被投石机于雨天砸中。
所以,梁程身上虽然有伤,但问题不大。
河对岸正在焚烧船只的,是熊廷山所率领的皇族禁军骑兵,数目不是很多,来时,也就六七千的样子,和自己在渭河两岸,玩了好些日子的猫捉老鼠游戏。
而在正南方向,已经垒起了一座庞大的楚人军寨,独孤家的旗帜伴随着火凤旗,迎风飘扬。
这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压力,但梁程却并未对此有什么担心。
自家主上不在,
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束缚的解开。
虽然自家主上绝大部分时候,不会干预自己的指挥,完全放权于自己,但自己做决定时,还是得顾及一下主上的感受。
比如,是否会让主上觉得憋屈?
比如,是否符合主上的审美。
但真正的战场,其实最容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本质上,还是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同时,最大程度地消耗敌人。
分兵时,梁程就四千骑,这么多日子过来,现在还剩下三千骑出头。
损失,其实真不算大,但他起到的效果,却极为可观。
“将军,船没了。”
梁程身边的赵琦开口道。
是他从相好那里得到的消息透露给了郑伯爷,还帮着梁程拿下了这座楚人的马场,而后,他就一直跟在梁程身边。
这位游歌班的班主,看似女人,但骑射功夫,还真不赖,同时,运气也是极好,在没有得到特殊照顾的前提下,一直能紧跟着队伍还没战死,甚至,身上连伤都没一处。
梁程觉得,
这种战场上的运气,自家主上肯定会羡慕到要哭。
“没了也就没了吧,用不着了。”
梁程显得很平静。
赵琦又问道:“那……将军,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梁程伸手,指了指对岸的楚人骑兵,
道;
“这个,应该问他们了。”
………
河对岸,熊廷山手里拿着水囊,不时地喝着水,自打十多年前被父皇发配梧桐郡后,他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喝水吃饭时,将一天的量,一次性解决。
进食,不仅仅意味着麻烦,同时,也意味着疏于防范。
这是他那些年和山越人在山林里厮杀中得出来的经验。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像一个山林里最正统的猎人了,若是褪去自己身上的甲胄和属于王爷的蟒袍,脸上再涂抹一些泥色,他能带着老婆孩子在山林里毫无阻碍地逍遥自在;
但自从对上河对岸的那支燕军,
确切地说,
是那支燕军的主将,
他忽然发现,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为经验老道的………猎物。
如果,对方真的是猎物的话。
从据羊城,他率部疾驰而来,哪怕后方传来了据羊城被一支燕军围困的消息,他也在收到旨意后没有回撤,继续向北。
目的,就是为了收复荆城,重新打通粮道。
他成功了,荆城很快就收复了,因为对面的燕人将领,根本就没打算去守。
而且,
自己收复的也不是荆城了,
城墙被拆卸,
屋舍被焚毁,
昔日繁华的码头之城,如今,只剩下乌黑的断壁残垣。
而后,
就开始了让他一开始愤怒,随即冷静,再之后无奈的一段心路历程。
收复码头,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粮草的转运才是关键,但对面那位燕人将领,却以不多的骑兵,发挥出了极大的效果,对粮草转运,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压制。
他不是不让你一粒粮食都运不到北面去,而是让你运得很艰难,运得很煎熬,运得效率极为低下。
在熊廷山看来,
合格的将领打仗,必然刻板且带着教条;
优秀的将领打仗,则像是做人一样显示出一种圆滑;
而真正的极善用兵者,就宛若雕刻匠人一般,有那么一股子巧夺天工的意味了。
眼前那位和自己周旋这么多时日的燕军将领,就是第三种。
一开始,
熊廷山还以为在对面和自己交手的,是那位大燕的平野伯。
后来收到第二封圣旨后,他才知道那位平野伯居然在自己的后方。
那么,
和自己对弈这么多天的,又到底是谁?
按情理来推测,那位应该是平野伯在拿下荆城后分兵于此的一部,其将领,应该也是平野伯麾下的一员。
如果说,平野伯麾下一个将领都能有这般惊人的本事的话,那么,平野伯本人的用兵能力,又到底该有多惊人?
火,还在燃烧。
熊廷山的心情,也随之略微平复了一些,不管怎样,在对方没了船后,那种横跨两岸的腾挪,是再也做不到了。
而此时,
独孤家的兵马,已经重新在荆城旧址处,重新立下了营寨。
到时候,自己向西,独孤家向北,镇南关一处再加以策应,三面用兵之下,这支孤军被围歼,只是迟早的事。
但歼灭不歼灭这支燕军,已经没多少意义了,因为在熊廷山看来,平野伯留下这支孤军于此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镇南关内外,数十万楚军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海量的数字,杯水车薪了这么多日子,那边的存粮,显然将要告罄。
粮道断了这么久,军心还能稳固那才真叫见了鬼了。
当然,
还有一个最为可怕的可能,
熊廷山不愿去想,
也不敢去想。
这位曾在梧桐郡里厮混了十多年的皇子,
原本自以为自个儿算是知兵事儿的,下能抚慰山越百族,上能缔结帝心,天大地大,总归得有离开梧桐郡后的他一张椅子;
但北上之后,
真真实实地感知到来自那面黑龙旗帜所带来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
自己在大势面前,
仍然是那般的无力且苍白。
山越百族再难缠,那也是只是难缠;
而那个国号为“燕”的帝国,
却有着彻底倾覆大楚江山社稷的恐怖实力。
一时间,
熊廷山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丝后悔,
国势艰难,
早知道就不出梧桐郡了,就在山林里厮混,
似乎也不错?
摇摇头,
甩开脑子里的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熊廷山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长刀向前一指,
道;
“渡河。”
………
“你是姓熊还是姓独孤?”
独孤家老家主独孤牧冷冷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自家子弟。
他是,家族的骄傲;
但在此时,独孤牧却真的有些无奈了。
“独孤家,还是不是大楚的臣子?”造剑师反问道。
独孤牧冷笑了两声,
道;
“你想学田无镜?”
造剑师摇摇头。
“其实,就连我都很好奇,你到底会不会杀人,眼下,你我距离这般近,我年老气衰,你只要有四大剑客之一五成,不,三成,甚至,只要一成的本事,你都可以抽出你的剑,将我给杀了。”
造剑师继续摇头,道:“我不想做田无镜。”
“但你现在做的事,和田无镜当年有什么区别!”
造剑师默然。
“这仗,越打越不是味儿了,我算是品出来了,原本以为不至于,不可能,不应当,但现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真的。”
独孤牧伸手指了指后方,也就是南边,
道:
“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依仗,敢借燕人的刀,来收他自己的皇权?”
造剑师继续沉默。
“他就真不怕,这大楚的江山社稷,被他给坐塌了?
说破了天,
这大楚,
是熊氏打下来的,
但当年没我们这些家的祖先陪着熊氏一起卖命征讨,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大楚?
只不过他熊氏坐在那个位置上罢了,
就理所应当地觉得,
这大楚,
就是他一家的了?
凭什么,
为什么,
还要脸不?
是家族给了你自小的衣食无忧,是家族给了你用之不尽地材料让你去造剑,是家族给你找了无数珍贵的剑谱;
你,
若是生在贫民之家,你整天只能为了生计为了那一口吃食而忙碌,哪里有什么机会去造剑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吃着家族的用着家族的,享受着家族给你的各种好,现在,居然想着拿家族当鞋底,来拔高你自己的家国情怀?”
造剑师开口道;
“他说,会给我们一个体面,他不会学姬润豪。”
“皇帝的话,你也信,你是造剑把自己脑子也造傻了么?
没有兵,
没有封地,
只是顶着一个贵族的名号,
那他这位皇帝,岂不是想怎样揉捏就怎样揉捏我们?
这般的贵族,
说是贵族,
还真不如一富家翁潇洒!”
也难怪独孤牧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