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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夔的脸原本只是一块生铁,又黑又冷,听完孙策这几句话,生铁被扔进了熔炉,烧得通红,火辣辣的疼,一直保持得很好的矜持不翼而飞。他怒视着孙策,厉声喝道:“孙将军,这就是富春孙氏的待客之道吗?何夔真是孤陋寡闻,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许虔与陈逸大惊失色,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一步。孙策原本和何夔说得那么亲热,怎么突然就翻了脸。孙策讽刺何夔无后,何夔讽刺孙策出身寒微,这可都是直捅要害,绝不是开玩笑。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起身。陈逸举起酒杯,赶到孙策面前。
“将军,任城大捷,敢以此杯贺将军大捷。”
何夔冷笑一声,推开赶到他面前,准备拉他出去的许虔。许虔虽然也是成年人,可是身高体量都不能和何夔相比,被何夔一推,险些摔倒。何夔喝道:“无诏兴兵,擅自攻伐,乃是大逆之罪,有何可贺?”
见何夔暴怒,孙策反而冷静下来,越发从容。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挑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是吗?无诏兴兵,擅自攻伐?足下是知道什么内幕,还是另有所指?”
“难道我说错了吗?”话一出口,何夔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出去容易,收回来可见难了。眼看着愉快的聊天已经不再可能,他起身就往外走,想趁怒离开,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孙策是蛮不讲理的武夫,他可是士林敬重的名士,孙策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孙策看在眼里,也不阻拦。何夔走到门口,弯下腰,刚准备穿鞋,眼前忽然一暗,抬头一看,两个甲士并肩站在他的面前,虽然谁也没说话,脸上甚至都没有横眉冷目的凶悍,但他们的沉默却让他内心升起一阵寒意,熊熊燃烧的怒火也被压得一窒,近乎熄灭。
何夔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由红变白。他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坚持要走,对方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砍人。他虽然身材魁梧,却没什么武艺,真要动粗,肯定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忽然之间,何夔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学点武艺,要不然何至于这么狼狈。他缓缓站起身,努力让自己不失态,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将军这是要以武力迫人吗?”
“我孙家本是寒门武夫,以武力迫人乃至杀人,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足下何必大惊小怪?足下是名士,王睿、张咨总该听说过吧?”
孙策不紧不慢,耷拉着眼皮,甚至看何夔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想起一件事,这位何名士不肯投袁术,也没有投袁绍,最后投曹操了。但曹操可不是什么善茬,他驭下极严,动不动就体罚属下,何夔为了避免受辱,就在身上带着毒药,以示不屈,曹操也怕他自杀,所以不敢惩罚他。
听起来,这是一件很有气节的事,其实他真是怂到家了。嘴上很硬,身段却很软,真要不想受辱,辞官不干就是了,何必摆出这么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细细想来,大概只有一个原因: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穷,做不了陶渊明,只能为五斗米折腰。何家是阳夏世家,但何夔后来做了魏国的太傅,他的儿子又做了晋国的太尉,这父子俩其实没什么节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