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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欢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奇诡尴尬中。
从慈福宫行出,宋鸣珂生出逃离之心,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腰辇离去。
朝阳穿透薄雾,万间宫阙被镀上暖光,浮窗镂雕,玉栏赤柱,日渐褪去国丧哀思,注入了鲜活生机。
放眼所见,家与国,暂归她掌管。
一步步从软弱小公主成为不容小觑的小皇帝,她尽力了,仍有无能为力之处。
新政推行,矛盾渐露,徐怀仁等无显赫背景的文臣,已压制不住。
宋鸣珂原抱着“有安王叔撑腰”的念头,战战兢兢接过重担,时隔数月才逐渐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类拔萃,也绝非无所不能。
叔父有政敌,有顾虑,有平衡各方的压力。
例如,赵太妃之父赵国公,乃先帝授业恩师,昔时曾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过大水患,整顿过贪官污吏,向朝廷举荐了大批人才,为政清廉,多年来声望不减。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日,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压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宫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腰辇上眺望碧色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宫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网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宫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宫墙,似露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激烈情绪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感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蜜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宫,花木繁盛,亭台整洁,宫人跪了一地,无不惊慌。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仓皇礼迎。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一扫,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唇角一勾:“见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慰。”
赵太妃花容变色:“这……”
圣驾从未往延福宫一带挪移,今日居然逮到她抚琴寄情!
虽说丝竹之禁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感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宫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宫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胸襟广博,定不会因旧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
宋鸣珂眉宇间童稚之气犹存,明眸不露锋芒,字字句句透着锐意。
“陛下……所言极是。”
“朕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太妃静养。”
“静养”二字说得颇重,任谁都听出是反话。
世人千千万万,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捞得好处;也会有人大不如前,选择放手一搏。
对她俯首称臣者,皆被她一脸天真蒙蔽,何曾料到她如静水流深?
往后局势,言之尚早。
宋鸣珂领下人大步离开延福宫,刚跨出门槛,却见门外多了数人。
为首者身穿私服,身材高大,腰佩金带,眉目如画,正是定王宋显扬。
宋鸣珂心一沉,需竭力抑制心底嫌恶,方可保持波澜不惊的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