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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霍家惹的事,皇帝的确没有深究,只把几个当事人都叫过来一起听了霍文山痛心疾首的一番陈情请罪之辞,然后就命人将他绑来的那个奴仆法办了,便算结案。
赵贤妃虽然愤愤不平,心里却明白,这件事一旦闹大了,最吃亏的都是她的女儿,所以哪怕眼睛瞪得几乎要在霍家几人身上射出窟窿来了,也是死死的捏着袖口忍住了,没出声。
待到霍文山带着几个子女离开了,皇帝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往后靠在了宽大的龙椅椅背上。
他先是看了眼坐在下首,眼圈通红的临安公主。
“皇——”赵贤妃刚要开口说话,他的视线已经移开,突然冲着坐在他左手边的萧昀道了声:“太子!”
赵贤妃的话被打断。
几人不约而同的朝萧昀看去。
萧昀自从进了御书房之后就没吱声,任由霍文山声情并茂的做了一场戏,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冷着脸坐在旁边。
此时听见皇帝唤他,他便是一抖袍子起身,冲着皇帝躬身一揖:“父皇!”
皇帝唇角含笑,冲他抬了抬下巴:“今日霍家之事,说说你的看法吧!”
他的语气,称不上严厉,像极了寻常父子之间的闲聊,可是说出来的话,无形之中又分明带着一种压力。
赵贤妃是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就转去跟太子叙话了,眼巴巴的看着。
坐在皇帝右手边的姜皇后就要镇定许多,依旧从容不迫的垂眸饮茶。
这一晚上,萧昀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其实谁都不想理,可是他父皇问话,他却不能不回,只恭恭敬敬道:“父皇虽无偏颇之意,却有慈父之心,为了保全皇姐的名声,今日之事,确实不宜大张旗鼓的再继续追查下去。”
霍文山带了个奴婢进宫顶罪,就跟打明牌一样,傻子都不信。
霍家那样的门第,家大业大,后宅管制起来都是甚为严谨有章法的,她们家的各院主子得要多无能,才能叫一个奴才上蹿下跳的折腾出这样一桩都牵连到皇宫内帏里的大事来了?
其实刚一开始听说霍文山带着个奴仆进宫请罪的时候,皇帝都气笑了——
这老头子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敢把这种障眼法公然玩到他的面前来了?
虽然他但凡只要还想维护临安公主,这事儿就一定会顺坡下驴,可是这个霍文山还真敢来给他摆这个台阶?!
而这整件事情的经过,萧昀亲眼目睹,知道的详情要比皇帝多得多。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仍有含蓄,心里是被霍家人恶心的不行了,也到底是还有些孩子气,嘴硬死不肯亲口承认。
“嗯!你能看得清楚就好。”不过这样的回答对皇帝来说也已经可以了,他满意点头,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叹息道:“这个太傅,原是朕替你选错了,以前就只看到他治世的文章写得好,却没有亲自派人去考核他私下里的人品,险些将你引入歧途,这都是朕的疏忽……”
萧昀闻言,立刻就跪下了:“父皇言重了,您这样说,倒是要叫儿臣惶恐了!”
姜皇后也吃了一惊,放下茶碗,起身道:“是啊皇上,霍文山的人品有失又不是您愿意看到的……”
皇帝抬手制止她,仍是对萧昀继续把话说完:“不过这样也好,经过这次的事,你也好以此为鉴,以后看人看事儿都详尽些,莫要再重蹈朕的覆辙了。”
他这番话都已经到罪己上了,萧昀还哪敢反驳,连忙应诺:“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突然斜睨了一眼立在后面的陶任之:“朕记得霍文山有个儿子外放了?”
“是!”陶任之能在先帝驾崩之后继续呆在这个总管之位上服侍新主,自然有他独到的本事,当即上前一步回道:“霍大人的第二子是两年前考取的进士,排名只在三甲末,后来好像是霍大人疏通了一点关系,外放出去了,现在正任甘州州判。今日入宫的霍常宇是他的第三子,也是两年前中的秀才,今年的春闱他再次应试了,昨天奴才刚看过陈大学士呈上来的名单,他这次好像是中了,排在二甲……约莫二十多吧。不过这两位都庶出,霍大人的原配夫人体弱,一直到前两年才替他产下的嫡子。”
皇帝略一点头:“明日你往吏部尚书那里吩咐一声,这个霍……”
陶任之提醒:“霍常宇!”
“嗯!”皇帝颔首,“把这个人从这次殿试的名单里直接划掉,朕就不见了,并且以后的科举中都永不录用。那个外放的,也着人去查一查,若是没有错处便罢了,如果也是个不规矩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个霍文山,得是有多愚蠢才会觉得皇帝今天碍于面子下了他摆的台阶,他们霍家就没事了?
“是!”陶任之恭谨的应了,又退回远处。
赵贤妃听了这话,才觉得稍稍解气了些,和临安公主一同起身,跪下谢恩:“臣妾/儿臣谢过皇上/父皇!”
皇帝笑了一下:“朕替自己的女儿出气,有什么好谢的,都起来吧!”
姜皇后看一眼外间水漏,已经是二更天了,就想提议散了:“皇上,时候也不早了,此事既然已有定论,莫不如臣妾等就都先行告退了吧,还有一些赏罚的事,明日等您得闲,臣妾再向您奏禀?”
皇帝的身体不好,为了今天的寿宴的确折腾得不轻,刚要点头,那边刚刚爬起来的赵贤妃却是火急火燎的突然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还有件事得急着同你们商量。”
姜皇后不悦皱眉:“贤妃,今日……”
话没说完,赵贤妃已经上前一步,给皇帝行了个大礼道:“皇上,臣妾知道您今日受累,不该再给您添烦了,可这件事却是等不得的。今天临安遇上这样的糟心事儿,虽说您是慈父之心,袒护了她,可此事多少与她的名声也是有妨碍的。”
赵贤妃话虽是抢着说的,却是字斟句酌的试探,期间一直在暗暗观察皇帝的脸色。
姜皇后左右为难,见皇帝又靠回椅背上,神色好整以暇,这才不再坚持。
赵贤妃虽然看见皇帝不接茬,但也不想放弃,还是挤出一个忧虑的表情继续说道:“临安已经及笄了,本来如果不是遇到今天的事儿,再留她两年也无妨。可是现在出了事,以后万一不慎走漏了风声,多少是会影响她的婚事的,依臣妾之见,未免夜长梦多,还要请皇上做主,这就尽快将她的婚事给定了吧。”
这大晚上的,又刚经历过一场风暴,都还没缓过神来呢,自己的母妃就当面给她请婚?
临安公主吓了一跳,连忙扯住她的衣袖,小声劝道:“母妃……”
赵贤妃却是不动声色的拂开她的手。
本来她也不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实在是被晚间黎薰儿的举动给刺激了。
定远侯世子武青林,就算没有今天的这一茬儿,以他的家世和品貌,拿来配自己的女儿,她们也是不吃亏的。
庆阳那母女两个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赵贤妃是真的唯恐夜长梦多,甚至都等不过今夜就直接跟皇帝提了。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又看了眼旁边的临安公主:“临安的婚事现在定下也可以,只是——你有人选了?”
临安公主的确不明白赵贤妃怎么会这么着急就要替她定亲,今天霍家设局虽然的确是为了毁她的名声,逼她下嫁,可到底是没闹到尽人皆知的地步,而且这又毕竟是她一辈子的大事,她焦急之余又不好当众说什么,只急的脸通红。
赵贤妃却是换了一脸喜色,笑吟吟道:“定远侯世子武青林,皇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莫说临安公主大吃一惊,就是皇帝、姜皇后和太子萧昀都跟着齐齐一愣。
萧昀是第一个皱眉的。
姜皇后脱口道:“你怎么就选中他了……”
倒也不是赵贤妃看上武青林有什么不妥的,而实在是事出突然,提前连点风声都没漏。
赵贤妃道:“今夜临安被困火海,险些殒命,武世子舍命相救,就算是个不错的机缘吧。这些天臣妾本来就在琢磨着要给临安定婚事了,这不就现成的撞上门来了吗?那个定远侯世子,臣妾瞧着就是个极妥帖的人,何况今日他救临安脱险,两人之间都有了肌肤之亲了……”
她说着,就回头去拽临安公主,问道:“临安,你觉得呢?”
临安公主一开始着急是以为自己的母妃为了遮丑想随便把她给嫁了,现在一听她提出的人选是武青林——
她一开始是没往这方面想,可赵贤妃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对武青林当然也是满意的,就越发的羞红了脸,不好随便答话。
赵贤妃则是欢欢喜喜的张罗,以为只要她抢占了先机,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
姜皇后虽然觉得这个事情赵贤妃提起的突然,倒是没找出把临安公主配给武青林这桩婚事里的错处来,只是皇帝半天没接茬,让她觉得不太对劲,便就转头看过去。
皇帝靠着龙椅,面上表情很是寻常,看不出太大的喜恶情绪来,只是手指轻扣着龙椅的扶手。
倒是萧昀不乐意了,拧眉道:“婚姻大事又不是咱们一家的事,贤母妃都没问过武家和武青林的意思就贸然提起,怕是对皇姐的名声不好吧!”
赵贤妃已经相中了乘龙快婿,正是个势在必得的架势,对萧昀的泼冷水也是视而不见,只道:“婚事嘛,自然是咱们自家人先商议一下,陛下若是觉得可以,那明日臣妾便请武家老夫人入宫来当面定下来就好。”
萧昀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自从皇帝说过让他娶武昙之后,哪怕现在那桩婚事已经告吹了,现在他也是听见和那死丫头有牵连的事情就别扭,心里不痛快。
照着他的意思,是绝对不能让临安公主跟武青林成了的。
可他只是太子,皇帝还在位,临安公主的婚事轮不到他做主,就只能是自己去暗地里不痛快了。
皇帝一直也没给个准话,赵贤妃却心急火燎的,期期艾艾的又唤他:“皇上?”
皇帝笑了笑,终于开了口,却是不痛不痒的给了赵贤妃一个当头棒喝。
“武青林就算了,换个人选吧!”他说。
众人又是齐齐一愣。
临安公主都顾不上害羞了,瞪大了眼霍的抬头朝他看去。
赵贤妃怔了怔,突然就有点发慌,她甩甩头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再次确认道:“皇上……您是不看好定远侯世子?”
皇帝莞尔:“朕也不是不看好,只是你提得晚了些!”
赵贤妃的第一个反应是被庆阳长公主捷足先登了,可再转念一想——
当时庆阳长公主母女俩从华阳宫离开就直接出宫了,根本就没有机会来见皇帝,然后她们紧赶着就过来了。
“难道是定远侯世子已有婚约?”赵贤妃狐疑,只觉得兜头被一盆冷水泼下来,心都凉了半截,“他是订了哪家的姑娘?臣妾之前怎么没听说啊?”
如果是门第不怎么样的,还是有机会争取一下的。
皇帝却是再度笑道:“他倒是没定亲……”
话没说完,赵贤妃又被绕了进去,一脸的茫然。
皇帝道:“是早两个月皇后已经跟朕商量,要将武勋的嫡次女聘给太子做侧妃了,这门亲事私底下也跟武家定好了,他们家已经有个女儿攀上皇亲了,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紧着他们吧?所以先来后到,临安就不能再许给武青林了。”
赵贤妃一开始还以为是武青林已经定亲了,却原来是这么个缘由,她倒是松了口气,再次打起精神道:“这也没什么吧?他家嫁女儿也不耽误儿子娶亲啊,而且就算武家的女儿许了咱们太子殿下……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她是一门心思的要给女儿找个好归宿,却没有注意到皇帝提起武家的婚事的时候萧昀的脸色就已经铁青一片。
皇帝在这件事上却是分外坚决,直接抬手否决了她的提议:“总之这门亲事不成,临安是朕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么?京城里那么多品貌俱佳的名门子弟,比武青林强的多了去了,你重新选一个吧。”
“可是……”赵贤妃总觉得他这不同意的理由找得莫名其妙,还想坚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皇帝已经径自起身往外走,“行了,都先散了吧,折腾了一整天,朕也乏了!”
皇帝的龙体安康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事,赵贤妃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在这上面忤逆,张了张嘴,想着来日方长,便只能先行作罢。
“臣妾恭送皇上!”姜皇后领着众人尾随皇帝出门。
皇帝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缓了一步,执了姜皇后的手道:“去你那吧,正要朕也有事要跟你商量。”
萧昀的婚事,因为武昙那个八字打岔,已经拖了一些时候了,皇帝自觉身体每况愈下,是得要尽快有个定论了。
联系方才御书房里皇帝的话,萧昀也立刻就猜到了他想和姜皇后商量什么,可是眼下天色已晚,他又不能跟去母后的寝宫,也就只能是想着等天明了。
一行人出了御书房就各自散了。
萧昀回东宫,帝后二人坐了辇车回正阳宫,赵贤妃同样是叫了辇车,带着女儿回华阳宫。
华阳宫的整个后殿付之一炬,已经是不能住人了,只是时间仓促之下,姜皇后也还没来得及安排她们移居别宫,所以这一晚赵贤妃就直接让临安公主睡在了她那儿。
母女两个回了寝殿。
赵贤妃吩咐宫婢们准备女儿的衣物首饰,又另外安排了人铺床、打洗澡水,等忙碌了一通转回来,就见临安公主无精打采的坐在外间的美人榻上发呆。
她走过去,挨着女儿坐下,握了临安公主的手上下检查她身上:“怎么了?可是那会儿在火场里伤着哪里了?有哪里不舒服的快跟母妃说,我叫太医来给你瞧。”
“我没伤着哪儿,就是……”临安公主抬起眼睛看她,神色略显悲戚,犹豫之下,还是避开了她,起身走到一边之后才有些烦躁的说道:“母妃你今天这么着急在父皇面前替我请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赵贤妃一听她这嗔怪的语气,还哪有不明白的,当即也不急了,端起旁边桌上她没动过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才道:“怎么,你是没看上那个武世子么?”
临安公主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蹭的就转过身来,满脸通红的直跺脚:“母妃,您说什么呢?”
女儿家的名节重要,婚嫁的事是不适合拿来开玩笑的。
这个分寸赵贤妃是有的,便不再打趣,敛了神色冷冷说道:“我是说你庆阳姑姑那两母女保不齐也正关起门来想好事呢。”
临安公主本来就是害羞,才不想听自己的母妃打趣自己的,此时闻言,便是蓦然一惊。
她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不定。
赵贤妃道:“黎薰儿那丫头可不是个讲究的,今天当着咱们大伙儿的面她就敢跳脱到武世子跟前去搭讪,这意思你看不明白?”
临安公主今夜深受打击,那时候都还惊魂未定呢,确实是没有注意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