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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妹妹送回家,三个人到县学时还很早,不过此时已经到处可闻朗朗的读书声,学室外面是一片竹林,那些住在县学的学子每天都会早起去竹林中朗读文章。
因此早晨这个时候,学室里倒是挺安静的,就算窗外就是读书声,也不会让人觉得吵。
乐巍和乐峻在读书上只是不如方宴脑子好使,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比一般人笨,说起来他们两个算是读书极有天分的了,当初初入陈家私塾,他们两个没有分到甲板,是因为进度没有跟上,如今到了县学,他们的学习进度比同班的同学还要快些,和方宴便同在甲班。
三人都是天资纵横的人才,平日里很受授课教谕、教授的看重,或许知道他们是一家的三兄弟,负责甲班的教授就把他们安排在中间一列。
此时学室里只有两三个人在看书,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人就显得很热情道:“乐兄,昨儿个何教谕布置的题目是孟子梁惠王章句下的那句‘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的句解。今天何教谕的课还是下午上,你们还有一上午时间。”
“多谢孟兄告知”,乐巍笑着点点头,坐下来还没拿出笔呢,那位和孟子一个姓的仁兄说着不客气,紧跟着一句话就秃噜了出来:“下午你们来时,能把令妹准备的糕点分给我尝点不?”
合着是想吃他家轻轻做的糕点啊,那能给你个外人吃吗?心里这么想,乐巍还是说道:“没问题。”
孟鲤听到肯定答复,笑得更谄媚了,再三道谢后才低头继续看书,他就坐在乐巍斜后方,每天乐巍在课间吃糕点时,他都馋得不行,不过要东西吃他那好意思,有次就问那糕点哪买的,然后才知道是人家妹子做的。
其实在问之前,他让家里的下人到街上的糕点铺子都买了个遍,心里已经猜到是乐家人自己做的。
他那么问,就是想着自己都问出口了,乐巍或者前面的乐峻能不给他分一两块?至于坐在更前面的方宴,孟鲤可不敢跟他要,就算是人主动给,自己也不敢接。
虎口夺食,天借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方宴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冷冷清清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揍起人来时那绝对是一个心黑手狠的主儿,前段时间教授主持了一场小测,方宴得了个第一,他做的文章连受三位教谕的夸赞,将以前那个总占据第一的两年前的秀才狠狠甩出了一大截,而那次小测,那个在以前总排第一的秀才连个第二第三都没捞得,因为第二是乐巍第三是乐峻,那秀才就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小测后的第二天,就故意端着一幅谦虚的架子去向方宴请教问题,方宴那人什么德性,整个甲班的人都知道,绝对地不爱搭理人,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能用一个眼神解决的问题就不会开口,想也知道能给那秀才解题才怪呢。
他当时好像点了点手边的一本书,然后拿本冲着找事儿去的秀才就指责方宴心胸狭窄,方宴没听到一样,低头看书去了。
后来也不知道那秀才说了一句什么,人方宴把手里的书一甩,登时就把那人砸了个鼻子开花,这还不算,他又从从容容地站起来,就好像是下课要回家那样,却是一脚狠狠揣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直接被踹得滑到学室门口,如果不是后面反应过来的乐峻和乐巍上前拉住,那次非出人命不可。
孔教授爱惜人才,倒也没怎么惩罚方宴,只让他赔了医药费,然后捋了他廪生的名额,说是这年岁考他必须还是第一,才能给他恢复廪生名额。
不过第一这回事,对方宴来说算什么啊,孟鲤都有些怀疑当初院试时,这家伙是藏拙了。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多的孟鲤摇了摇头,他最想在心里吐槽的是乐巍、乐峻好不好啊。
这两人看起来比方宴好说话多了,其实也是一个比一个老抠。
但最重要的是,他总算找到机会开口讨要乐家小妹做的那种糕点了。
孟鲤一边翻书一边无声地咧嘴笑,左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再也忍不住的叹息,他便转头看去,见昨天还跟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范懿绷着张脸神情沉沉的,不由问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孟鲤跟范懿是同一年的秀才,相邻而坐一年多了,对他家的事也了解一些,知道他家只有一个寡母和长他一岁的姐姐,他能考到秀才,全是他母亲和姐姐做绣活供给的,因此他读书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县学最为刻苦的,为的就是保持住廪生的身份好让家里的负担轻一些。
而范懿的成绩也一直很不错,他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是安于贫贱又乐观豁达的。
孟鲤还真没见过范懿这么低落而阴沉的样子。
面对孟鲤的询问,范懿沉默好一会儿,只吐出两个字:“没事。”
一上午眨眼而过,外面的日晷正中指天时,下课的钟声也响了起来,方宴把描红的字帖合上,回头见乐峻、乐巍都还低头写着什么,就略等了等。
学室里共有三十个人,不一会儿便走得差不多了,乐峻才在这时收了笔,见方宴已经站在学室门口了,大哥也收拾好东西在后面等着,他忙合上书,道:“走吧。”
县学大门外,范懿被几个人拦在那儿奚落,为首的正是仙泉县首富柳百万的儿子柳向学,这人虽出身商户,学识也一般,当初却的的确确是凭能力通过的院试,作为一个附学生员才学又一般,柳向学在县学一向低调,同时还致力于交好县学中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今儿个这般奚落范懿,倒着实让人疑惑。
虽然疑惑,乐巍和乐峻却都没有上前管闲事的想法,方宴更不用说,无关之事连听他都懒得听。
走远了,乐巍倒是听到柳向学饱含鄙夷的声音:“……我说范举人怎么不帮一下你们这同族的孤儿寡母,原来你们穷的不是皮,是骨头。我看他穷的连张好纸都买不起,好心让他姐给我家做刺绣,当时可真没想到他姐那么贱,竟然偷偷地勾引我爹,现在揣了崽,非要嫁给我爹做妾,我娘能怎么办?为了我柳家的血脉,只能让人进门。可是我他妈后悔啊,我爹白手起家,我娘跟他一起操劳,现在倒让一个狼心狗肺的过来享受。这两天回到家看见我娘又多添的白头发,我真是后悔,引了这么一条蛇进门。”
柳向学的声音很大,这边都走出好远了,还能隐隐地听到,乐峻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范懿跟咱们差不多大,听说他姐就比他大一岁,怎么会放着柳向学这个又没娶妻又是秀才的那什么他爹?”
“柳夫人肯定是想给他儿子娶个比较好的媳妇的,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龌龊”,乐巍摇摇头,不欲多说。
乐峻因为是过过苦日子,对于那些生活贫苦的人天然多一份同情,不过见大哥不想多管的意思,他也就不再说了。
回到家,发现家里喜气洋洋的,尤其是云家两老,都笑得合不拢嘴了,乐峻一边洗手一边问旁边盛汤的妹妹:“有什么喜事?”
乐轻悠笑道:“上午收到云舅舅的来信,说……嗯”,不知怎么称呼云舅舅的平妻,她只好道:“那个舅母有孕了,已经三个多月。”
那边,云老夫人已经拿着信给乐巍看了,还说道:“过几天我和你外公就得回去了,裘氏这一有身孕,恐怕把家里料理不来。”
没说的是来送信的是家里的老人儿,说已请了襄州城最有名的医婆给裘氏把了脉,那位医婆有一手绝活,就是能通过脉象看出男女,医婆把过脉说了,裘氏这胎有八成是男胎。
若非如此,她是不打算回去的。
“外婆回去是应该的”,乐巍将信大致一扫,就折好递还给云老夫人,“不过您和外公都有了年纪,路上万不可着急赶路。”
“好好”,云老夫人笑着答应,随后道:“快去吃饭吧。”
吃着饭时,乐巍突然想起来,有个同学要他家的糕点吃呢,就转头对还在厨房忙碌的刘大娘道:“刘大娘,待会儿把您做的糕点拣一些出来,去县学时要给同学带一份。”
“好的”,刘大娘答应着,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问道:“大少爷,我上午做了些白糖糕,添进去会不会显得寒酸?要不我再做些紫薯芸豆糕?”
“有什么拣什么就是”,乐峻说道。
刘大娘点点头,又转身回了厨房。
“我上午做了鸡蛋布丁”,乐轻悠道,“哥哥们可以都带到县学,分给你们的同学尝一尝。”
她还是很乐于看到少年们跟同学交际的,不过他们都上学半年了,也没见什么同学到家来做过客。
乐轻悠一开始很担心啊,以为自家的少年们在县学都没有朋友,问了才知道他们跟同学处得都不错。
至于为什么不请同学到家做客,乐轻悠有些明白,无外乎因为她还小,不会张罗宴席什么的。
“想什么呢”,方宴夹了一块爆炒鸡肝送到她嘴里,“好好吃饭。你做的布丁只那两三碗,不够给同学分的,咱们只让他们尝刘大娘做的就好了”,说着笑了笑,“刘大娘做的,不比你做的差。”
乐轻悠:“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