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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杨氏还是很虚弱,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我这是怎么了?”挣扎着要起来。
“娘你别说话,快躺下。”杜晓瑜伸手去扶,温声道:“娘昨天昏迷了,身子正虚,我已经让人去熬清粥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杨氏听罢,忍不住泪崩,“筱筱,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娘,孩子还在,还好好的。”
“真的?你没骗娘?”
“真的。”杜晓瑜说着就自己湿了眼眶,“女儿不会骗娘,这辈子都不会。”
“太好了。”杨氏激动得眼含泪花。
“十年前我弄丢了你,你爹便怪了我十年,若是这次我再连孩子都保不住,他肯定会不要我了。”
这些话,杨氏一个习惯了被丈夫冷落的人说着没什么,可是听在杜晓瑜的耳朵里,就好像有人用刀子扎了心,生疼,她忙偏过头去擦眼泪。
“筱筱,娘还在,孩子也还在,你怎么哭了呢?”
“您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娘,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您,不管他们怎么怪您,女儿永远站在娘这边。”杜晓瑜一边抹眼泪,一边强硬地笑着。
“你这傻孩子。”杨氏摸摸她的脑袋,“又说傻话了。”
杜晓瑜觉得胸口堵得慌,喉咙也像是被人死死掐住,发不出声来。
刚入大院的时候,她不了解杨氏,总觉得杨氏这种小白花的性子一点都不讨喜。
后来对于杨氏的认知,也是从甘嬷嬷那儿打听来的。
刚才听到杨氏醒来的这句话,杜晓瑜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杨氏的爱是不掺杂任何算计和伪装的。
她爱丈夫,所以事事以他为主,什么都先考虑他的感受。
她爱子女,所以女儿丢了,她用十年青春貌美本可以和丈夫再生一个的光阴来忏悔。
如果杜晓瑜一辈子回不来,杨氏便会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杨氏爱得卑微,却真挚纯粹。
杜晓瑜自愧不如。
站在隔扇屏风之外的杜程松听着这些话,更是心痛不已,熬了一夜的眼睛越发通红了。
脑子里只剩下昨天晚上杜晓瑜的那句话:我只是恨你,亲手把我娘逼入绝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却反过来厌恶她怯懦呆滞不讨喜。
是了,是他没有尽到丈夫应尽的责任。
那一年筱筱丢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十分生气,大院里的主子下人们都在怪她。
他也觉得她没用,所以不仅甩了她巴掌,还踹过她,说她不配为人母。
从那天开始,杨氏在这大院里就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因为她没地位,说什么都有人挑刺抨击,用丢了孩子的事来讽刺她戳她的心。
她变得更小心,更谨慎,哪怕是有人欺负到头上来也不敢还手,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没资格还手。
而她的“没资格”,正是因为他的那句“不配”。
本该安慰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她的丈夫非但没能给她温暖,反而跟着别人一起唾骂她。
或许筱筱说得没错,杨氏的天,早在十年前就塌了。
他的一句不配,把那个纯真活泼的大家闺秀彻底埋在过去,让她一步一步变成了今天这副他讨厌的软弱样子。
然后他再一手把梅姨娘调教成当初的杨氏。
温柔,体贴,懂事,乖巧。
这些,哪一样不是当年杨氏身上的特质?
要论姿容,梅氏远不及年轻时候的杨氏。
他真有那么喜欢梅氏吗?
不,他喜欢的,中意的,不过是梅氏身上,杨氏的影子罢了。
毕竟一开始的梅氏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而一开始的杨氏,又何曾是如今这副模样?
如今想来,昨天晚上筱筱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杜程松也的确是被诛了心,如今痛得无地自容,满腔悔恨。
“三爷,您熬了一夜,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外面甘嬷嬷的声音传了进来。
杨氏一呆,“爷在外面吗?”
“没有!”杜晓瑜见她紧张害怕的样子,忙道:“娘肯定是听错了,您好好休息,我去小厨房看看,粥熬好了没。”
杨氏点点头。
杜晓瑜起身走到外间。
一夜没见,杜程松像个突然长大懂事的孩子,看向杜晓瑜的眼神里,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愧疚和后悔。
“筱筱……”
杜程松开口,声音说不出的嘶哑。
“有什么话去外面说,别让我娘听到了,她如今可受不得刺激。”杜晓瑜压低了声音,神色却是不屑。
杜程松起身跟着她来到院子里。
“你想说什么?”杜晓瑜冷眼望着他。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把你说过的那些话想了很多遍,我知道是我混账,是我不配为人夫,才会把你娘害成了这样。”杜程松满眼祈求地望着她,“可是筱筱,过去的十年已经不可能扭转了,我只能今后加倍地对她好,弥补她一二,我希望,我还来得及。”
杜晓瑜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杜程松悔道:“你不喜欢梅姨娘,那我便让人把她送到外面庄子上去,一辈子都不让她回来。”
杜晓瑜眼眸微动,“爹真能舍得让她走?梅姨娘可是给你生过一个女儿的人。”
杜程松苦笑,“你娘因为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昨夜又险些因为我没了孩子,我欠她的,数都数不过来,如今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到底,梅姨娘不过是个妾,你娘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不是因为她生了你四姐,我也不可能给她最后的体面,随手送人就是了。”
杜晓瑜默然,在这里,贱妾是可以用来交易的,高门大院里常有互换小妾的事发生,也有的人,为了谋求利益,把美妾拱手送人。
杜晓瑜看不懂杜程松这些话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不过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姑且算他开始懂得悔过了吧!
“你要如何处置梅姨娘是你的事,我只是个小辈,不敢管。”
杜程松一听便知杜晓瑜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急道:“筱筱,你别跟爹赌气了,爹当时说的都是气话混账话,你要是放在心上,把自己气坏了多划不来。”
杜晓瑜轻哼,抬步朝着小厨房去。
杜程松只好跟了上去。
清粥已经熬好了,杜晓瑜顺便端了来。
杜程松道:“筱筱,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她?”
“爹还是继续悔过比较好。”杜晓瑜丝毫不给好脸色,“什么时候把三房的乌烟瘴气给处理了,什么时候再来见娘,否则现在进去,我都替你没脸。”
杜程松一怔。
杜晓瑜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大步走进杨氏的房间,吩咐了粗使婆子拦着三爷不准进。
杜程松被阻在外面,想见杨氏一面都不成,抿了抿唇之后转身去了含香馆。
熬了一夜,杜程松形容憔悴,双眼赤红,狼狈不堪,乍一看还有些瘆人。
梅姨娘得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惊呼,“爷,怎么弄成了这样,妾身去给您准备热水洗漱,一会儿进房休息一下吧!”
“梅氏。”杜程松在桌边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马上收拾东西,我会让人送你去庄子上。”
梅姨娘端着铜盆的手一软,铜盆摔在地上,热水溅了一地,她脸色雪白,不敢相信地看着杜程松,“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她哪怕位份低,却也是为他生过女儿的人,他竟然一句话就准备把她给送出去?
杜程松一脸严肃,“话我带到了,午时之前,如果你还没走,那我便送你去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下九流之地,她们这些做妾的,尤其是贱妾,本来就没有地位,爷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们给打发了。
梅姨娘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她一直以为,爷是稀罕她的,甚至还准备将她给扶正,可是为什么,昨天还说他温柔体贴的人突然之间就翻了脸?
梅姨娘不服,跪在地上哭喊,“妾身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爷没道理要把我送出去,这不公平!”
“你没错。”杜程松目光无神地望着门外,缓缓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酒后误事,让你成了我的女人,不该把你带回来,更不该把你调教成她的样子,再纵着你架空她的权利,让她在这大院里抬不起头来。”
梅姨娘哭的更凶,“爷,妾身是真心待您的,您不能一句话就把我给打发了啊!”
杜程松道:“念在你生了四丫头的份上,我会给你一笔钱,算是全了你的体面,但如果你胡搅蛮缠,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梅姨娘彻底瘫软在地上,泣不成声。
“春杏,进来给你们姨娘收拾东西。”杜程松对外喊。
丫鬟春杏快速进了门,得见梅姨娘瘫在地上,急忙弯腰去扶。
“你滚开!”梅姨娘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望着杜程松,“你当真要为了她把我给撵出去?”
杜程松闭了闭眼,疲倦得很,懒得再说。
“为什么?”梅姨娘突然嘶吼起来,“你告诉我为什么,除了位份低,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你终究不是她。”杜程松站起身,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之后,梅姨娘疯癫地大笑起来。
十多年前的酒后乱性本来就是她一手安排的,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性子,还不都是他一手给调教出来的。
为了讨他欢心,她每日里装模作样,把自己乔装成他最喜欢的样子,他喜欢温柔,那她就学温柔,他喜欢懂事的人,她就努力变得懂事,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专挑他喜欢听的话说。
然而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他把自己调教成了最开初的杨氏。
所以她不是她,他不想要了,就一脚踹开。
“姨娘,三爷放了话,让奴婢务必要在午时之前送您出大院呢!”春杏简单收拾了东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