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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62年,魏元帝景元三年,秋。
这是个再晴朗不过的秋日,阳光和暖,惠风柔畅。适合携三五好友,向郊野悠游踏秋。只是今日的洛阳城,却没有一丝祥和之气,全城的人皆围在东市的刑场,等着重大的一刻。
行刑台上两个男子并肩跪坐着,囚衣枷锁在身,长发凌乱,满身污渍,却丝毫掩盖不了他们皎洁的面容,从容的气魄。若仔细看去,那两人相视之间,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意。
“娘亲,他们都要死了,怎么还笑?他们不害怕么?”一个围观的小男孩问。
“他们肯定是疯了,哪有人不怕死的!”他的村妇母亲答道。
母亲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他明明看到了,那是一种欢欣喜悦的笑容,就像他每次散学回家时一样轻松。
监斩官看看日晷的投影,时辰差不多了。正准备抽出斩令,却见远处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太学生,还有许多江湖豪杰人士,将刑场团团围住。为首的青年称自己是嵇康的学生钟邕,代表三千太学生向朝廷求拜嵇康为师,恳请赦免嵇康与吕安的死罪。而那些江湖豪杰则声称,若处死嵇康,他们便都自愿入狱,把牢底坐穿。监斩官无法,只得暂时收了斩令,命手下前去向大将军司马昭回禀。
“娘亲,那么多人给他们求情,他们一定是好人吧?”小男孩又问。
“娘只知道,他们是罪犯。”他母亲道。
听了母亲的话,他咬紧嘴唇,赌气似的不再出声。
行刑台上的嵇康,见钟邕率领一大群太学生跪在台下,再一细看,赵至也混在人群中,正满面泪痕地望着自己。见嵇康看向他,蠕动嘴唇唤了一声“师父”。
胡闹!这些孩子真是胡闹!且不说这样的逼宫行为只能让事态更加严峻,可能连累更多的人,就说赵至与钟邕,一个是司马昭追杀许久的曹髦同党,一个是钟会的爱子。如此意气用事,只能让司马昭与钟会更加恼怒,惹祸上身。
嵇康对台下二人投去严厉的目光,要他们即刻带着太学生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赵至与钟邕似乎铁了心一般,对他的示意置若罔闻,更加笔挺的跪直身子,与其他太学生一般,纹丝不动。
嵇康又向那些江湖豪杰看去,那些人他根本素未谋面,不知为何也为了他的生死而来。他不知道,那群豪杰的为首之人,便是当年为令狐愚收尸的英雄马隆。马隆生性侠义,因为令狐愚之事被朝廷褒奖之后,在江湖中名望颇高。他一向崇敬嵇康的人品文章,今番听闻司马昭要斩杀嵇康,便聚集了一帮江湖豪杰,来到刑场为嵇康求情。
好,好,好。嵇康虽死,忠义心仍在,赤子心仍存。他终可无憾了。嵇康想着,又转身看向身旁的吕安,见他正向自己投来一笑,目光明朗,神情坦然。
“康哥,这一生能与你相识相知,共赴黄泉,我很开心。”吕安道。
嵇康点点头,回以一笑。真好,他终没辜负对吕安的诺言。可为何胸中还有一份疼痛挥散不去,似藏了一只噬骨之虫,一寸一寸啃噬着他的心。是的,他终究还有放不下之人,他深爱的妻,与那一双玲珑儿女。
正思念着,行刑台下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通道。一位白衣女子,抱一架古琴,向嵇康缓缓走来。曼妙的身姿,绝美的面容,将周遭的光芒收拢,凝聚成一束柔和的白光,将她与嵇康笼罩其中,其余的一切皆被冻结在她与他之外。
她来了。
嵇康的心被那虫子啄得更疼。他此生最亏欠的,终究是她。
曹璺却柔柔地笑了,望着他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怨恨,只有满溢的深情。
“我把绕梁带来了,再弹一曲吧。”她将琴放在他的膝前。
他痴痴地望着她,脑中思绪如飞,忆起与她相爱的所有过往。曾经的苦与痛,现在回味起来,皆幸福如梦。
曹璺请求监斩官解开了嵇康身上的枷锁,抚上他的双手。
思绪被柔暖的温度唤回,他回握住那双素手,道:“怨不怨我?”
她又是柔柔一笑:“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