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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世上有太多事,我都做不到。如今连自己女儿的幸福,我也无能为力!”
“并非是你无能,而是你知道有时候‘不做’比‘做’更重要。”
嵇康望向曹璺,月色下她的容颜消减了几分昔日明艳,却散发出一种更加浓郁的芬芳,不仅醉眼更能醉心。牵起她的手,道:“玉儿,我何德何能有你相伴?”
“我也时常这样问自己,我又凭什么得到了你?”曹璺温柔一笑,与他十指交扣,“当日钟会对我百般体贴,我却一心全是你。这便是情吧……今日我看绾儿对邑儿,就好似我当年对你一般。那时因为钟会从中作梗,我们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一起,又岂忍心看着她重蹈覆辙?”
嵇康又是一叹,他自是不忍心。正打算与曹璺回房细说,却发现绾儿不知何时起身,披着单薄的衣衫,缩在门边听他二人说话。曹璺上前摸她的手,一片冰凉,不由责道:“夜里多凉,穿这样少,冻坏了怎么办?”说着便要拉她进屋。
绾儿却一动不动,盯着嵇康,小心翼翼道:“爹爹,还在生绾儿的气么?”
见女儿小脸冻得通红,一片楚楚可怜,他心下早就软成一团,嘴却硬道:“你心里哪还有我这个爹爹!”
曹璺听了不由偷笑,想起自己的父王曹林。做父亲的或许都难以过了此关。
绾儿却当了真,小脸由红转白,眼里也蓄起了泪,颤声道:“绾儿不敢……”身子在风中冻得抖起来。曹璺揽过她,瞪了嵇康一眼,道:“走,跟娘回屋去。”
绾儿走了两步,仍回过头,可怜巴巴看着嵇康。
他干咳一声,对曹璺道:“我在山上采了些驱寒止咳的草药,你明日煎了给邑儿喝吧。”
“只给邑儿喝么?”
“我们六人一人一碗,都喝!有病治病,没病去火!”
曹璺知他还在嘴硬,不肯说让绾儿也喝。但以他采回的药看,想必心里已经接受钟邕与绾儿之事,只是仍在别扭罢了,便对绾儿好言劝慰,叫她宽心。
第二日一早,曹璺果然煎了一大锅药,让每个人都喝了。赵至见是治风寒之药,便知自己一番痴心无望了,虽然伤感但待钟邕仍是往日情意。嵇康只字不提,仍教二人读书习医,只是对赵至比从前更加宽爱,时常与他谈论开解之道,对钟邕却愈发严格,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钟邕也领会了他的深意,更加努力地作学,与绾儿只尊兄妹之礼,人前人后都不敢逾矩。
这时节,王烈一直隐居百家岩,孙登偶尔云游到此,与嵇康在山中相遇时,便一起同游。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一个正值壮年的隐士,一个银发朱颜的青年,从容颜举止来看,当属王烈最为年轻,而实则他已活了三百多岁。三人中,嵇康洒脱飘逸,孙登超然高远,而王烈则忽老忽少,亦庄亦谐,行事天马行空,从心所欲,与天地自然合为一体。孙登仍是不发一语,嵇康问王烈因由,王烈笑答,自己一百岁之前,性情与嵇康相近,看似洒脱,心中却有千万个困惑未解。到了二百岁时,便如孙登般高深莫测,谁问也不想回答,对俗世产生厌离心。但将入三百岁时,却突然对天地万物产生了新的兴趣,好似重生一般,面容也渐渐重回青春,头发变为银白。
“原来长休也有糟老头子的时候啊!”嵇康大笑道。
“笑吧笑吧,我那时候可比他俊多了!”王烈指指孙登,高声道。孙登回身看了他俩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慢悠悠地走。
“哎哎,真无趣,我以前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王烈撇嘴,拍拍嵇康,“你可千万别学他,哈哈!”
“长休与前辈皆已成仙,在下哪能比拟。”
王烈这次却笑笑,缄口不言,又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高深模样。
如此逍遥了许多日子,这日太极堂急匆匆来了一个报信之人,却是嵇喜之子嵇蕃。他将一封书信递给嵇康,道:“父亲本不让我来送此信,说怕叔父意气用事,可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能隐瞒……”
听他一番话说来,嵇康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是司马昭要对自己动手了么?这倒没什么可怕,他早已将后事向山涛托付好了。然而他万万都没料到的是,卑鄙险恶之人所用的手段,总是远远超出你的设想,并且直击软肋。他展开书信,是吕安的字。开篇的第一句话,就令他血液凝固了。
“康哥,妍儿前日遭吕巽奸污,已自缢而亡。弟心如死灰,不欲为生……”
本以为一死便能付出所有的代价,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敌人对他的恐惧与仇恨。真正的人间惨剧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