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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七人之中当属阮籍、嵇康为最。但阮籍先以儒家为师,后才改学老庄。而嵇康虽精通老庄,但常说庄子之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恐他不肯教我。我又读过向秀的《难嵇叔夜养生论》,觉得他对庄子的理解浩渺渊深,想请他作我的老师。”少年答道。
向秀本以为他定是要拜嵇康为师,没想到转来转去竟是要找自己,不由更觉有趣,便道:“巧得很,我也正要到山阳寻访他们,不如同行吧。”
少年喜道:“太好了,敢问先生大名?”
向秀道:“你只唤我乃禾先生便了。”
少年又拜了一拜,自此便与向秀一路同行,往山阳竹林而去。两人走了一日,来在山泉边,刚饮了几口泉水,便见一队人马车架浩浩荡荡而来。领队的见向秀、郭象二人在泉边饮水,便令随从上前驱赶道:“我们大人要饮水,走开走开!”
郭象小孩子心性,正准备回嘴,向秀却毫不在意,拉着他让到一边。只见那随从拿着一只精美的玉制耳杯,来到泉边舀了一杯,小心翼翼的捧着,来到最为华贵的车辇前,道:“侯爷请用。”说着撩起帘子递给里面的人。帘内伸出一只男子的手,修长白皙,露出的袖口上盘花秀锦,贵气逼人,想必定是京中的达官显贵。车内之人喝了一口,可能是喝不惯山间泉水的拙朴清冽,将耳杯往随从手上一放,道:“罢了。”又似乎被烈日烤得难捱,执起羽扇使劲扇了几扇,问道:“此处距竹林还有多少路程?”随从道:“不远了,再有一个时辰便到了。”
“大人,天这般热,不如就在此处歇息片刻吧。”车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袖儿,你唤我什么?”
“钟,钟郎……”
“这便对了,就依袖儿的,歇歇再走吧。”话音落下,车内下来一对锦衣华服的璧人,正是钟会与袖玉。钟会此行便是奉司马昭之命,前来山阳竹林寻访嵇康。不久前,他因“讨逆”之功被擢升为关内侯,爵位仅次于列侯,可谓如日中天。今日他威势赫赫而来,不仅要让嵇康看看自己何等荣耀,好羞辱对方一番。更是想暗中核实袖玉报告的真实性,嵇康究竟是不是闲居竹林,不问世事。
二人方一下马车,立刻便有人举着华伞,打着羽扇在身后跟着伺候,着实排场。钟会揽着袖玉站在泉边,清风吹来,顿觉一阵凉爽。举目四望,忽见一旁道边站着两人,其中一位绿衣翩翩,清秀和煦,好似在哪里见过,便问袖玉:“此人你可认识?”
袖玉看了一眼,道:“他是嵇康的好友,名叫向秀。”
“哦,是他……”钟会想起当年迎娶司马芠之时,在洛阳街市上曾见他与嵇康携手同行,不由冷哼一声,道:“去,把那两人叫来。”
随从这便上前,对向秀二人呼喝道:“我们侯爷叫你们过去,快点!”
向秀早认出这高官贵胄便是钟会,悠然来到近前,道:“有何见教?”
钟会傲慢地瞥了他一眼,讥笑道:“你便是那总跟在嵇康身边的人?世人都道你等是贤人,依本侯看恐怕不是贤德的贤,而是闲散的闲吧!大丈夫不建功立业,求一世富贵显达,反而甘愿追随人后,埋没山野,还谈什么立身,论什么处世,学什么圣贤,岂不像无根的影魅一般,枉度此生?”
郭象抬眼观瞧钟会,见他相貌堂堂,口中大义凛然,一时被他的威势震住。而向秀却丝毫不改颜色,笑道:“君可曾听过一个故事?传说影子的影子叫做罔两,有一天它责问影子:我每天跟在你身后,刚跟着你走你便停下来,刚坐下来你又站起身,如此反反复复。你每天跟随着人行动,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意念和操守!影子听了叹道:你只看到我跟着人行动,却不知道那个自以为可以主宰自身的人,也是依附于他人,听命于他人,靠他人过活的呀!你身为影子的影子,有什么好责备我的呢?”说罢用衣袖扇着凉风,瞅着钟会。
钟会脸色陡变,知道向秀是在用典故巧骂自己,说他不过依靠司马氏的权势获得荣华富贵,仰人鼻息,为人走卒罢了。他一向最忌讳别人说他靠司马氏上位,如今向秀不但直戳要害,而且还说得不着痕迹,堂而皇之,更是令他恼恨。可他若是发作便正中了向秀的激将法,当众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他黑着一张脸,正在运气,一旁的袖玉挽上他手臂,柔道:“钟郎,这些乡野村夫一向愚昧无礼,我们何必跟他计较,还是到那边赏看风景吧。”钟会正愁没台阶下,此时便道:“还是袖儿懂我的心意。”说罢一摆手。
手下会意,上前推搡向秀二人:“侯爷问话也敢顶撞,不识抬举,还不快滚!”
向秀拉着郭象要走,忽见挽着钟会的女子转过脸来,给他递了个眼色,似是警醒。他不知袖玉是何身份,但凭她方才言行,表面是给钟会顺气,实则在帮自己解围,便赶忙与郭象走离此地。
郭象边回头张望边道:“方才那人说先生是嵇康身边之人,您认识他?”
向秀心里正在琢磨,只点点头没有答话。看样子,钟会此番定是来找嵇康,且不怀好意,自己要先去告知才行。于是与郭象加紧步伐,往嵇康旧宅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