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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乘着马车前脚来到嵇府,后脚御医便被带了过来。曹璺胎水早就破了,可胎儿却迟迟不肯下来,只能忍痛苦捱,力气已快耗尽。红荍领着御医进来时,她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红荍抓起她垂在床边的手,唤道:“亭主,快醒醒,御医来了!”
曹璺被她摇了半晌,随着袭来的阵痛痉挛着睁开眼,神思却十分模糊。撑过一阵痛楚,心中又涌起那份挥不去的执念,喘息道:“先生呢……”
“岳山已经去找了,很快就回来了!”红荍诳道。原来,曹璺自嵇康走后两月便发现又有了身孕。她日日相思,夜夜洒泪,致使身子愈渐虚弱,除了胎儿不断长大,自身却瘦成了一把清骨。眼看临近分娩,他仍未归家,岳山便于两月前出门寻找,一去毫无消息。
却说嵇康自锻造了宝刀,便一路隐匿行踪,去往谯郡。他消失世人视线的这数月来,发生了许多事。五月时,吴将诸葛恪兵围合肥新城,镇东将军毌丘俭与扬州刺史文钦请战。两军相持数月,吴军终于兵力衰竭,死伤过半。司马师这才下令文钦率精锐部队阻断诸葛恪退路,毌丘俭相助断后,二人合力大败吴军。诸葛恪兵败招怨,十月被吴帝孙亮与权臣孙峻合谋诛杀。蜀将姜维初次北伐无功而返,回国后继续操练兵马,欲图来年再战。
重回谯郡,他虽身负要事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吕安府上。或许是多年未见,甚是挂念。打门两三声,便有下人前来应门。一见是他,下人立刻笑逐颜开,边将他请进府边喊道:“二公子,你看看谁来了!”吕安成婚后一直与其父兄在祖宅同住。因老父尚在,虽年迈不管家事,但两兄弟并没分家,是以仍唤作“二公子”。
吕府内栽着几株松树,冬季里依然挺拔葱茏。只听他在书房回道:“带去厅中吧,大哥自会款待。”原来,吕安之兄吕巽正在府中设宴,与一些官宦子弟饮酒作乐,笼络关系。是以吕安听得通报,以为又是吕巽那帮酒肉朋友到了,便不耐烦地打发几句。下人还待通报,嵇康对他摆摆手,径自走了进去,见吕安正在案前作画,画上的松树正是院中的一株。
俗人不可亲,松乔是可邻。何为秽浊间,动摇增垢尘。
吕安听得吟诗,抬头看见来人,喜得把手中的笔也掉了,乐道:“康哥,竟然是你!”丢开画稿,上前给好友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阿都,”嵇康笑着打量了他一番,撇嘴道,“许久未见,你怎么一点也没变,倒显得我比你老朽了许多似的……”
“哪有,你也是老样子啊,”吕安前前后后端详他了半天,蹙眉道:“不过,白发倒真是多了几根,两鬓有些遮不住了。怎么,你近来有许多烦心事么?”
“都是琐事……”他掩饰道,“我哪有你这等好福气,整日逍遥自在。”
“没有你在,我是酒也无味,饭也不香,哪来的好福气!”吕安撇嘴。
“又在混说,谁不知你与弟妹恩爱无比,逍遥快活,哪还记得我?”嵇康与吕安虽年久未见,却丝毫没有生疏之感。无论何时相聚,都保持着最初那份亲切。
“你这话便错了,爱人与知己,一个也少不得。我向来如此贪心!”吕安说着将嵇康拉到画作前,这才发现画稿一处已被墨点染污,不由惋惜起来。
“莫急,”嵇康拿起画笔,重新蘸了些墨,就着方才染污的墨点,描出一对振翅欲飞的仙鹤来,又将方才吟的诗提在一角,将吕安与自己的名讳落在下面。
“真乃画龙点睛!”吕安忙不迭在画角盖上自己的印章,举起来吹干了墨,对他挤眼道:“此画我可要收好了,说不定哪日可用你这两只鹤儿和一首诗换些酒钱。”
嵇康见他如此言行,不禁摇头道:“真是一点没变,多大人了,还这般孩子气……”两人正说笑,吕巽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见嵇康,立刻露出一副谄媚的笑脸,作揖道:“呦,中散大夫,什么香风把您吹来了?”
嵇康对此人素来印象不佳,若不是因着吕安的关系,两人便是风马牛不相及。吕巽自小便与吕安不和,仗着自己是家里的嫡长子,有亲生母亲骄纵,目中无人惯了。而吕安不仅是庶出,生母也在他襁褓时离世,无人撑腰,故而时常被吕巽轻视奚落。嵇康曾多次帮他打抱不平,与这吕巽早有宿怨。虽已过了多年,他对吕巽的看法依然没有改观,不过为了不使吕安难堪,强作敷衍罢了。
吕巽待嵇康的态度一直甚为轻慢,不知今日为何这般狎昵。见他如此,嵇康只得还礼,道:“长悌兄,我早已辞官,不必如此相称。今日来与阿都叙叙旧。”
“甚好,甚好,”吕巽笑道:“既来了便多住几日,有什么需要直说便是,我吩咐下人去办。”
“多谢了。”嵇康道完谢,本以为他会走,谁知他仍舔着脸站在一旁,像是还有话要说。
“长悌兄,还有何事?”
“也没甚要紧事,只是想向叔夜打听个人……”
“何人?”
“那个……若愚兄没记错的话,你与当朝的中书侍郎钟会、钟大人是旧相识吧。你二人少年时便是好友,后来又同朝为官,想必与那钟大人相当熟稔。不知可否为愚兄引荐引荐?”
原来是为了此事,嵇康与吕安对视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