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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嵇康与阮籍施然到来,山涛将他们请进客厅,重叙别离之情。韩贞招呼下人摆上酒菜,自己则站在帘后偷偷观看,见两人一个白衣一个黑衫,一个俊逸一个洒脱,果然如山涛所言,不禁看得入了迷。
山涛斟满美酒,笑道:“阮尚书郎,嵇中散,二位大驾光临寒舍,不胜荣幸。”
阮籍白了一眼:“几日不见,巨源说起话来沉稳不少,与他的年纪越发相称。”
“是呀,山主簿红光满面,想来不日又将升迁。”嵇康拱手道。话音一落,三人面面相觑,皆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我三人这官真是不做也罢。我虽不在洛阳,但也知政局已到了风云变幻之际。此次邀你们来便是劝你们早早辞官,归隐田园。”山涛饮了一口酒道。
“我早已多次递过辞呈,且天天醉酒不仕,怎奈司马大人不肯相放。”阮籍无奈一叹,瞟了一眼嵇康,“叔夜,你那中散大夫也没甚好做,快快辞了吧!”
嵇康端着酒杯蹙眉不语,他从未将什么“上中下散”放在心上,这官职不过是因为曹璺长乐亭主的品级身份不得不任。此时曹氏政权已如大厦将倾,他自可随时弃官逍遥自在,但曹璺身为曹氏后人,又岂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接受?
“我知道他的忧虑,此亦人之常情。”山涛道,“我四十岁方入仕,然志向未展便遭遇险恶政坛,一番为国为民之心空抛却,想来谁又甘心?”
“你二人还未看透么?自群雄逐鹿以来,天下诸侯皆将山河当作他们宰割之物,将黎民作为他们取得天下的垫脚石。我宁愿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也不愿拿他人的性命作自己争权夺利的牺牲品!”阮籍斩钉截铁道。
嵇康饮着酒,细细琢磨山涛与阮籍之言。山涛洞察世情,胸怀广大,始终怀有一颗济世之心。而阮籍则将人生看得更为通透,立志效仿老庄无为而终,他的超脱世人难及。那么自己呢,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怎样选择才能既不负本心,亦不负他人?又或者一切皆是虚妄,空自流连?他叹了一声,随口吟道:
人生寿促,天地长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寿。
思欲登仙,以济不朽。缆辔踟蹰,仰顾我友。
听他吟罢,阮籍道:“那些个俗事不谈也罢,趁着如今尚且太平,能多聚一时是一时,多饮一杯便是一杯吧!”三人也不再提及政事,只聊些怡情养性之道,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山涛回到房中歇息,却见韩贞坐在床边一脸疲态,奇怪道:“你这是未睡还是刚起?”
“与你一样,一夜未睡。”
“我们是聊得兴起,你又为何不睡?”
“我是看得入迷。”
“看?你在哪里看的?”
“我原想只在帘后一观,谁知你那两位朋友实在风采非凡,博学多才,所谈之事皆闻所未闻,我看着看着就入了迷。”韩贞指了指卧房与客厅之间那道墙,“喏,我就是从那里看的。”
山涛顺着所指上前一看,只见那原本完好无损的墙壁上,竟被生生凿出了一个小洞,透过洞可将客厅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苦笑道:“你既看了一夜,那对他们有何评价?”
“若要我直说,我却不得不承认,你的才情比他二人可差远了!”
山涛被妻子如此一说,就是再怎样心胸广阔也不禁泛起酸来。他正闷闷不语,韩贞笑着补充道:“不过,若论起气度和胸怀,他们却不能及你,这也是你能与他们为友的道理了。”山涛这才找回尊严,点头道:“他们也是如此认为啊。”
三人在山涛府上聚了几日,阮籍提议一起去他陈留的家中一游。三人驾车来到陈留阮氏族居之地。只见大道北边皆是高门大户,而南边则是低门矮户。北边的人家每逢天气晴朗,就将华丽的衣服晾晒在外面,花团锦簇,极为耀眼。而南边的住户则甚为寒酸,不好意思将寒衣晾出来。
正走着,嵇康一眼瞧见路南一户人家与别家迥然不同,竹竿挑着一个个粗布破裤衩,也如路北一般大大方方地晾晒着。他不由忍俊不禁,对阮籍道:“若是我没猜错,这定是令侄仲容的府上,对否?”
阮籍也不答话,举步走进院子喊道:“仲容,快快拿好酒来,有贵客到了!”
屋中的阮咸听见叔父相唤,将外衫胡乱一罩,赤着脚迎了出来:“今天果是好日子。月儿,快去把盛酒的大缸抱出来,我们要在院中畅饮!”
素黎月依言在院里摆上低槽的大酒缸,把酒一坛坛倒入缸中,对众人道:“请各位先生饮酒。”
山涛从未见过此等架势,捋髯道:“如此饮酒,莫非家中酒具不多?”
“非也,以杯碗盛酒,斟来倒去好不麻烦,不若围缸而饮,岂不痛快?”阮咸说着用手捧起酒来就是一大口,喝得酣畅淋漓。
嵇康揶揄道:“仲容将衣物晾在竹竿上,迎风招展,可是为了迎接我等?”
“哈哈,我族中人每遇晴日必要晾晒衣物,彰显富贵。我虽无锦衣绣裳,也不能辜负这样大好的日头,需让这破裤衩出来见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