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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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当你觉得事情不能更坏了, 当你做出一个看似可怕的决定, 所有的事便都如同崩溃的雪球,一切都向下滚, 失控的溃塌。

她近日来所遭遇的一切好像正是如此。她不知道是哪一个选择出了错。好像那又不能算是她的错。从小汉斯在那个该死的冬日的夜晚开始发热后, 宁宁的日子开始滑向深渊,无可挽回。厨房的孩子们已经将宁宁完全孤立,宁宁难道在乎吗?她机械地抖动着手中的筛子,思绪混乱。身后有劲风撞来,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孩子端着面粉飞快地朝她撞过去, 嘴里凶狠地说着:“让开!”

宁宁前两天就已经这么吃过亏了,毁了一盆面粉,被狠狠骂了一顿。她一个踉跄,但好歹稳住了。对方毫不留情,被撞的骨头震得生疼, 但她至少没有一头栽进面粉堆里去,把今天所有的劳动都毁掉。肇事者没有得逞,甚至没看她一眼, 好像宁宁没有得到这样凄惨的下场,全是她的错。他咒骂得更像自言自语:“搞什么鬼!”语气里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不舒服。宁宁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不会有人回头来道歉, 似乎整个厨房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等待她的反应。

她没有什么反应, 仅是停顿一下就继续工作, 像个让人讨厌的死人,让别人的期待落空。宁宁知道有很多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衣服上,大约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偷衣服的传言才会传遍整个厨房。那个孩子将面粉送给揉面团的,再拿着空盆子回来。他没有再凶狠地撞过来,那看起来就太想找茬,而不是无意的失误。他用眼睛剜过宁宁,趾高气扬地走回去,迎接他的是英雄般的待遇。好几个人和他快速地击了下掌,嘴里说的是:“干得很快嘛!”而眼神挑衅又鄙夷地朝宁宁看来。

宁宁只觉得厌烦。厨房里欺凌的变本加厉是在阿奇的讯息传回来的时候。有人说阿奇被看到在贫民窟那边偷窃,被打断了手。他是个孤儿,没有地方可去,他被赶出厨房后还能去哪里?似乎他的下场根本不需想象。而每个人如果不加把劲欺凌宁宁,阿奇就是他们的下场。站队在这时成了一种荣耀,而假如有谁敢不去踩她,那么就是和宁宁一伙。

宁宁只觉得恶心。或许在哪里都是一样,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她不需辩驳也不需反抗,只需逆来顺受,承受到死。

可宁宁是绝不会这样白痴一样地稀里糊涂下地狱。她用袖子蹭掉沾在脸上的面粉,看看自己的盆子里,没有筛过的面粉只剩了一个底。这样也算可以吧。她端起盆子也给揉面团那边的送去。负责验收面粉的孩子看着盆子,不爽地说:“只有这么点!你在偷懒吗!”宁宁说:“玛丽莱小姐验收后就会知道我有没有偷懒。”有资格质疑的是玛丽莱,不是他。那个孩子只负责记下数字,把它们加起来是玛丽莱的资格。

他只能不高兴地将宁宁的面粉过秤,再记上数字。宁宁倒着看,平静地指出:“你写错了,我筛了3斤。”

宁宁竟然识数,那个孩子惊疑又恐惧地看着她,目光中不知是不是在说:你这个魔鬼。随之而上的是要杀人的狰狞。他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得到这份工作,厨房中至今识数的除了玛丽莱只有他一人。宁宁面目平静,那只手紧了一下,狰狞突然缩了回去,颤抖地将数字重新改正。

宁宁竟然没有上前来报着数把他踩在地上,而是抱起盆子重新回去。不出意外,她那面粉的小盆里已经洇开了一块可疑的水痕。——那大约不是口水或尿,厨房的孩子们还没有这个胆子,在圣餐的原料中染上污秽,但是什么也没有所谓。宁宁把剩下无用的面粉倒掉,盆子洗干净,用柔软的棉布反复拭干后,再去找负责发放面粉的玛丽莱。

“玛丽莱小姐,我来领3斤面粉。”

宁宁决定这次再少一点。她大约看起来很讨人厌,像块丢不出去的垃圾,或黏在地上,污垢的黏痰。宁宁仿佛有一种本事,那张平静的脸能让所有讨厌她的人火上浇油。玛丽莱甚至不和她说话,她欺负人的本事仿佛就仅此而已,真是谢天谢地。她身边就是一大袋面粉,与其说是面粉,不如说是麦子磨碎后混杂泥土,灰黄的颗粒。

送到教堂来的面粉甚至已经被筛过两回了,这个世界狭隘到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厨房里为了这把只配当猪食的垃圾勾心斗角。可悲的是,宁宁也身不由己,是其中的一员。玛丽莱用小瓢将面粉舀了,在秤上过,记了数,如数倒给宁宁。哗啦,小盆里扬起飘摇的粉尘,摊了个底,像是宁宁被埋在深处,混乱而身心俱疲的未来。

就好像这时候事情还不够乱,小柔尖细的声音烦人地传过来:“钱宁宁!钱宁宁!”

宁宁端着面粉盆回去。很好,她要分神的麻烦又多了一样。但宁宁只能回答她:“我在。”

宁宁在之后和小柔套取了一次消息。她不知道异人伯爵究竟所图为何。艾瑟尔邀请她去读书,但他们都知道宁宁不会答应了。异人伯爵盯上了这条路,好像蛇盯着青蛙。无论是宁宁本身的意愿或是她对艾瑟尔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她都不会再接近这条路,接近那些戴着面具的老爷,接近未知的危险,和肆意的玩弄。宁宁只是想知道那个撒姆·威登天天拜访小柔到底是打什么主意,她希望至少能从中找到线索,有所预防。而小柔的回答是可敬的撒姆先生每天来拜访她,倾听光明的教诲。

一个异人,想要倾听光明的教诲?但是竟然是真的。撒姆·威登几乎每日都来见小柔,用他那柔软的声音和俊美的容貌逗得小柔咯咯直笑。小柔派侍女给他读圣诗,他则礼尚往来,给小柔说自己游历四方听过的故事。他倒很聪明,要是老说鲜红峡谷那边的风土人情,旁听的仪仗骑士们绝不会容许他进门。

但,小柔反正以前也老干这个活,接待雷乌斯的顶层权贵,和他们聊天,倾听他们的诉说,给他们读圣诗,让光明浸润他们的灵魂。既然如此,换一个异人,就当换换新鲜口味。

宁宁还是弄不清撒姆·威登想做什么。她本来就不应该想。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自有自己的算盘,宁宁不过是牵连其中,一个无辜又碍脚的石头。宁宁只是混乱,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好像面前的所有路都被封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她只是倔强地挺着,挺到那个尽头为止。但宁宁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在厨房也呆不久了。

小柔说:“我烦死了!到底什么地方能换钱?”

小柔仍然和她讨论要怎么出去玩,这个世界撕裂得像一个冰冷的垃圾堆和一个天真的梦。小柔将出门的时间定在春日祭前两天,本来春日祭是最好的时机,全城狂欢地庆祝节日、举办庆典,向伟大的光明献上灵魂和祈愿。但今年有异人。小柔作为圣女,脱不了身。她抱怨着:“他们为什么要在春日祭走!”边不爽地将日期提前两天。那天是祭祀的仪式开始时,她身为圣女,只要出场圣殿的圣诗礼,走一个过场,然后就一片忙乱,不会有人再管她。小柔正好溜出来,去大街上痛痛快快地玩耍。

随她的便。

但小柔现在才发现自己没有钱。出去玩当然要钱,可她没有零花钱。圣殿供奉圣女,可也不是她的爹妈,不会给她发零用钱。人们的确供给她奢华生活,有人上门量身缝制衣服、送给目录让她打造首饰,她想玩什么东西,只要一张口,第二天就会有人送到面前来。小柔当然是不需要钱的。

宁宁难以想象怎么会有白痴三年之后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哈,但事实确实如此,或许世界上确实有人,幸福得从出生到如今十七年,手里甚至不需有一枚铜板。小柔为这件事大发脾气。因为她发现用自己的首饰换钱是一件麻烦的事,她总不能指望宁宁给她花钱吧?宁宁是一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宁宁建议:“你带几件首饰,到时候付钱让店铺给你换。”反正她大概也不在乎差额。但小柔十分恼怒:“我又不是乞丐!”她向往故事里的描述,诗歌和传奇里活泼又幸福的小公主爱平民的生活,她们打扮得美丽又神秘地在某个节日出门游玩。她们身上带着装满珍珠金银的钱袋,付账购买杂货食物,也善良地接济穷人,帅气地打跑为难他们的高利贷。然后她们身陷危难,就会有英俊帅气的骑士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她当然没有傻到把心里的粉红梦幻泡泡跟宁宁全盘托出,但宁宁至少猜得出其中一两样。要不是跟小柔确实是关系恶劣,宁宁会跟她说不如先停止那些白日梦想,把可以到处乱扔的钱先拿来给她。

小柔鄙夷地说:“你有什么用!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自己一个也可以!”宁宁说:“我只答应过带你出去玩。”宁宁对小柔逃出来可帮不上什么忙,她没那个本事,能混入戒备森严的圣殿。换钱和逃出来都要靠小柔自己,宁宁大约能做到在约定地点等她,带她去策划好的行程一游。但她还是乐此不彼地抓着宁宁,做自己那些兴奋难耐的“微服私访”计划。

她确实觉得这个计划代号有点土,大多数时候是有点回避的状态。但这名字确实是她取的,因为她想不出来公主“微服私访”应该要用什么形容词。

宁宁反正随她的便。

她一边筛面粉,一边应付小柔,一直到中午。她计算很准,正好赶在午时钟声敲响时,将最后一筛面粉筛了两遍,放进小盆里,端去交差。这样做虽然繁琐,增加许多工作量,但至少她不会出错。她跟玛丽莱去厨房,在她的白眼下领了第一块面包。宁宁虽然想趁厨房没人的机会多做一点活,但没办法,厨房的工作间除了丽莱夫人和玛丽莱,不许有人单独在里面。

午餐是面包和清水,面包是刚烤出来的。说来有点讽刺,虽然孩子们自己做圣餐,但那些面包是他们没有资格吃到的。他们吃的是食堂烤的面包,只筛一遍的面粉,随意揉搓的面团,凉透了就又焦又硬,像块石头。如果随随意意就咬下去,混在里面的木碎或石头很有可能将你的牙硌碎。

宁宁沉默地啃着面包,想抓紧时间休息。她被挤出去,紧紧裹着自己那件新棉衣,坐在最远离壁炉的门边。有很冷的风从外吹过来,宁宁只能沉默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一套自以为是伤人的把戏,宁宁经历过无数回。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巨大的阴影似乎笼罩了半个食堂。孩子们回过头去,喧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是丽莱夫人陪着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男子有一个很不友好的鹰钩鼻,他的面孔看上去像块没有表情的石头,阴鸷的目光从上方扫射下来,看着这群噤若寒蝉的待宰的猪。

宁宁也全身冰冷,她认得这个男人,那是撒姆·威登伯爵的仆人。丽莱夫人说:“尼尼,出来一下。”她的视线看着宁宁,宁宁孤独地坐在那里,她只能站起来。四面八方有如芒在背的目光一起投向她,无数双眼睛将她钉在了泥潭里。丽莱夫人说:“威登伯爵大人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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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宁宁被免除了今日工作,在孩子们的注视下,手脚僵硬地跟着仆人走出食堂大门。丽莱夫人在前带路,她和仆人谈了什么,宁宁全都不记得。冬天总是那么冷,尽管工作间的火热还没有完全熄灭,穿堂的风已经迎面吹过来,刮进骨头里。连新棉衣不捂紧也不能温暖她的身体,宁宁恍惚依稀听到丽莱夫人问:“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仆人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一个简单的词。大抵是一些不关你事的回答。宁宁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沉默地走出厨房,厨房很冷,可外面更冷。格吉先生跪在门口,连头也不敢抬。圣殿是神圣的,教堂是神圣的,但是在教堂厨房里做活的人,卑微得像异人的仆人毫不在意地从门口踩过去,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宁宁没有回头看丽莱夫人,她将双手紧紧握在袖子里,低着头,一路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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