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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上他的腰时,他突然打了个冷颤。这冷颤就如同一记警钟,哐地敲响。
燎原的火倏地熄灭了,只剩了寥寥的青烟,还有排山倒海的恐惧和恶心。
他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除了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江水汩汩涌入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音了。鼻间全是屎尿的臭味、江水的腥味还有强烈的铁锈味。
他嗓子一松,吐了出来,酸水漫出他的嘴,哗啦啦地混进了肮脏的水中。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吐完一样,他勾着头,连连作呕。
腥臭味直冲脑门,他眼泪鼻涕都被刺激了下来。
脚边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东西柔软中透着僵硬,随着船舱里的水到处晃荡。
他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想象着那尸体的样子,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手攥住,然后不停地拧压,就好像江边的妇女洗衣服时一样,狰狞费力。
再一次,痛觉唤醒了他。
他昂起头,双眼充血,脸色泛起了死人的青灰。不顾上头是不是有人,他搏命一般地狂砸起木板,不算厚重的木板被他砸得咯吱咯吱地响。他脸上出现了癫狂的笑意,砸得更不要命。
猩红的血从他的拳头淋下,落在他的脸上眼上。他越来越亢奋,动作越来越狂猛。
“嘭!”木板中央破了个大洞。
他目呲欲裂,一边用力扒着那洞,一边狂笑。
雨水倾泻进来,冲刷掉了他眼角和嘴角的血,将他的脸泡得微微发白发皱,如同死鱼的肚皮。但他却依然狂笑着,好像疯了似的。
船上没有任何人迹,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喘不过气。
一声响雷中,笑声戛然而止。
和不堪重负的桅杆一起,戎言沉进了江里。
江水在耳边汩汩地响,他全身冰冷而僵硬,被脚镣坠得缓缓下沉。忍受着酸涩胀痛的感觉,他睁着眼睛,望向了漆黑的江底。
那里就如同是野兽深不见底的大口,而他正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孑然一身,踽踽而行。
脑子里倏地一片空白。
念无岛戎言的梦境也出现了满眼的白。
画面一转,他霍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石滩,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趴着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是他动不了。本就被镣铐磨得腐烂的脚不知道被脏水泡了多久,已经没了知觉。而手……
他把视线转向自己的手。
白白红红的一片,那些被水泡过的伤口全都肿胀流脓,连动根手指都是钻心的疼。不过好在,还是能动的。
打量完自己,他费劲地把自己翻了个身,然后仰望天空。
似乎因为是被水洗过,天空分外的澄净,就好像是精心淬炼出来的一般。逶迤的闲云飘渺地浮在天上,风一吹,就好似春日堤上的柳丝一样,款舞翩跹。
他就这么地呆呆地望着天空,看到了云卷云舒,看到了红色的老虎……
红色的老虎?
还是会飞的红色老虎?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活人了,连这种不可理喻的幻觉都出来凑热闹了。
一阵风袭来,他眯起眼睛。
又一次,他看到了那抹红色。
“哗!”
一声巨大的水声突然响起,船舱内的血腥经历霎时袭来,他一下子恍惚了。
由此同时,他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划水声,还有……笑声,不算好听,却很清脆的笑声。
然后,是脚步声。
他虽然神志不清,却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这情形与船舱木梯上的一幕重合,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狂吼一声,霍地坐起身,几乎连喘气的劲都使上地递出了拳头。但即便这样,全身的剧痛和体力的枯竭还是让他的拳头绵软得甚至到了可悲的地步。
那肮脏恶心的拳头被人接了下来。
那人的手很重,重得他疼得背脊都开始发抖。
“真脏。”
开口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女人。一个有着惊人力气的年轻女人,这个想法一形成,戎言就抬头望向了她。
青衣散发,笑靥如花。
这是多年以后,他回忆起那天时,对她的判词。
梦里的他愣愣地看着她。风扬起她的发尾和衣摆,飘飘欲仙。
后来想想,这个剪影,或许改变了他的一生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