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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筠也翻身上来,双手持重剑旋斩而来,这一次没落空斩影,却只割裂了一片衣角,叶浮生的人与刀都在七步之外了。
断水刀在手中一转,如臂如指,叶浮生身法施展,仿佛一分为七,刀也变作了七把。包围他的七人同时见到一道刀光乍起,似惊鸿掠影转眼破风而至,竟然比他们刚才连珠离弦七箭更快三分!
这一刀不可接!此念头同时在七人心头闪现,他们也同时侧身躲避,其中左侧两人忽闻一声铿锵脆响,手中刀刃一震,竟是从中断开,火花四溅。
同时四溅开来的还有血花。
剩下五人惊恐看见,那两人刀断刹那,脖颈处也喷溅出鲜血,两颗还冒着热气的脑袋凌空飞起,可他们并没有看见动手的人、杀人的刀。
人在哪里,刀在何处?惊慌刚闪过心头,一人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后,未曾想这一转头,咽喉便是一凉——人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刀悄然贴上了脖颈,这一转就是将命脉送于刀俎之下,冷铁喋血。
转眼间三人殒命,魏长筠终于赶到,眼光一扫,剩下四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错落四方同时杀来,他也脚下一蹬窜上半空,陡然间剑势下沉,力压叶浮生天灵!
双刀攻上身,双刃斩两腿,一上一下封死退路,正上方魏长筠剑势逼人,剑锋尚未及身,劲风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浮生的衣发被劲风所压纷飞开来,他目光一寒,在四面都被封死之前算准时机,断水刀逆势而上横于头顶,不仅稳稳接下魏长筠这一剑,还将重心移于右腿,身躯在千钧重压下生生一转,带得魏长筠也顺势转了一轮,四把刀后发而至,恰好从他身侧擦了过去,全身多出四道血痕,却无一伤及筋骨。
叶浮生四两拨千斤,实际上并不容易,他右脚立处裂纹蔓延,卸下的劲力仍有千钧,魏长筠内力之强比之赫连御相差无几,生生接下这一剑,让叶浮生肺腑都震了一震,血气涌上喉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
他避过了这一会合,魏长筠眼睛一眯,又加余力将他生生压制住,剩下四人对视一眼,四刀再度从四面杀来,这一次对准胸腹腰背,眼见就要把人捅穿八个血洞!
叶浮生却在这一刻陡然撤了手。
他出招本留力,这一下拼着力道反震之害从魏长筠的压制下脱开,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一俯,四把刀失了准头在他背后交叠,魏长筠落下的一剑也砸在这四把刀上!
无匹劲力透过刀刃又震肺腑,叶浮生却半点不见迟滞,手中断水刀顺势旋斩而出,乃是惊鸿刀法中杀气极重的“横波”!
断水刀锋似一道涟漪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魏长筠剑下一空,叶浮生已经像条滑不留手的鱼从天罗地网中脱身,当他和魏长筠同时站定,挡在中间的四个人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腹部那道深深的血口。
“横波”一刀瞬杀四人,肚腹本就柔软,这一下就如切开了四块豆腐,刀口平整无翻卷,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人也颓然倒了下去!
叶浮生嘴角溢出血线,魏长筠亦如此。适才双方僵持,一人陡然撤力固然被内外力道所震,但叶浮生卸力及时,魏长筠的劲力未得宣泄反震而回,同样受创不轻。
魏长筠连赞三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楚门主果真少年英雄,好刀法!好轻功!好手段!”
额角见汗,叶浮生却依然站得很稳,有他钳制魏长筠,对面七个弓箭手也不敢妄动,下方战况正烈,百鬼门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手虽然不在数量上占优,却在此时以一当二游刃有余,一时间竟是把他们都拖在了这条街道上。
刀与剑交锋相抵,两人同时空出一手拳掌相撞,叶浮生的左手被魏长筠死死包裹在五指中,用力之大已闻“咯吱”怪响!
叶浮生脸上痛色一闪而过,魏长筠也不废言,重剑趁机迫开断水刀,抬膝踢向他的腹部。
下一刻,叶浮生脚下一蹬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这一踢,身体陡然翻转而上,尚且受制的左手带动魏长筠手臂上举,胸前空门毕露!
与此同时,对面屋顶上一名弓箭手突然松弦,箭矢破空而出直射魏长筠胸膛!
这变故来得太惊人,偏偏此刻风水轮流转,魏长筠被叶浮生反受牵制,只能顺着这一带勉强转身险险避开箭矢,然而紧接着胸口一凉,一截带血刀尖从背后透出。
叶浮生这一刀的时机把握太精,对他的反应算得太准,就连出手的角度也太诡,魏长筠到此时才惊觉,今夜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而叶浮生是把自己做了饵,终于等到他上钩。
一刀贯体,去势未绝,叶浮生左手虽然挣开,却已经被拧脱了臼,他面不改色地握住刀柄,逼得魏长筠连退数步,直到屋顶边角,后者蹬住屋脊暂时稳了身躯,然而胸前殷红已浸透衣裳。
一颗信号弹在他后方远处升起,于黑沉夜空炸开一道猩红烟花,浓艳的光投射下来,活像将人间血洗了一番。
哪怕不抬头,魏长筠也认得这烟花——他今夜出行之前将信号弹交给了心腹下属,若无十万火急之事,绝对不会点燃烟花惊动众人,眼下只能说明……他们藏身城中的据点暴露,并且遭到了灭顶之灾。
叶浮生低声道:“庆隆商行,现在应该被守城军围剿,分散在外的人手也许还错落四方,但是能拿下魏殿主就已足够……大厦已倾,殿主是聪明人,何必冥顽不灵?与异族为计,无异与虎谋皮,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魏长筠想说什么,然而刀刃贯体,尽管他奋力躲开了心脏,却也破骨伤到了肺脏,此时血气上涌,周身血液都向伤口涌去,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浮生忽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道光,他再不迟疑地抽刀后退,魏长筠竟是不顾自身伤势,抬手一剑向他刺了过来。两人距离太近,叶浮生虽然避开剑锋,却被剑身重重打在胸膛上,劲力透骨而入,他忍了许久的一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这一扫之力让叶浮生落下屋顶,好在他反应极快,连退三步稳住身体,抬头再看,魏长筠已经弃战逃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众人眼中,徒留扔在交战中的双方和滴落在地的斑斑血迹。
叶浮生没有追,不是不想,而是追不上。
他抬手拭去嘴角血痕,眼前有些发黑,耳朵里也嗡鸣,胸中气血翻滚,脑子里传来针刺似的疼,这是他妄动内力之后压制不住“幽梦”,毒素正在侵蚀四肢百骸。
那名在关键时刻反水的弓箭手屈指在唇,又唤出几道黑影冲入战局,分担了百鬼门八人的压力,自己飞身而下落在叶浮生身边,扶住他的身躯。
面具移开,露出的竟是二娘那张凄丽的脸,她搀住叶浮生的胳膊:“叶……主子,没事吧?”
“派人去追魏长筠,他被我一刀穿透肺腑,跑不了多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浮生勉强压住气血,幸好精巧的面具遮住了他此时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
二娘皱了皱眉:“那些葬魂宫的杀手……”
“今夜闹了这一场,郑太守已无退路,他会比谁都急于收拾那些杀手,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叶浮生冷笑一声,“伽蓝城此夜过后,算是暂时安全,你带人记得藏好马脚,别在这时候做出头鸟。”
二娘一点就透,面色凝重地点了头,迟疑一下问道:“那……您呢?”
“郑太守被逼站队,明烛赌坊又出了一番血,百鬼门若是太轻省,后续会更麻烦。”叶浮生说话滴水不漏,将关于楚惜微身世纠葛和静王旧部的信息掩去,只拿利益局势说事,“明日一早,我带一队人出城赴边关,若是那边出了岔子,我们在这里做再多部署也不过是儿戏一场。”
他的声音很轻,是法不传六耳,也是实在没多余的力气沉声笃定。二娘闻言胆战心惊,听出了他话语里潜藏的危机四伏,也听出了此去九死一生的前途未卜。
她本来就画得凄凉的面容,忽然更哀戚了几分。
叶浮生最看不得女人在面前难过,本来就胸口疼,现在脑袋也更疼,叹气道:“二娘,我还没出事,你可别摆着哭丧脸了。”
“属下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二娘抬眼看着他,“我姐妹三人幼时流亡世间,有不轨之人欲抓了我们贩卖讨口,大姐拼命救了我和三妹,自己落入毒手……等后来再见,她已经烂成一堆骨头。这些年,我与三妹每每想起当日离别时,大姐奋力挡在巷口的背影,都如梦魇缠身不能释怀。”
叶浮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起这一茬,只好顺着话安慰了一句:“逝者已矣,你们活得好好的,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属下不是要对您闲谈这个,而是……”二娘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压低,“有时候我会觉得,与其当初踩着大姐的性命活下来,倒不如死的那个人是我,或者……跟她一起死。您,明白吗?”
天下生死无常祸福难测,有时候逝去之人死得其所心满意足,可活下来的人却难以释怀,越是情深义重,就更是意难平。
叶浮生终于听懂她弦外之音,尽管眼前已经有些发花,但还是努力看清了女子微红眼角和抿成一线的唇。
心里忽然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扎了一针,不算疼,却叫他一个激灵,想起了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他满心想着左右毒发之期将至,以残躯换楚惜微一个安全是稳赚不赔的事,然而从头到尾这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好,没有站在楚惜微的立场去感受过。
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只知道哭得孩子,他才是真正的百鬼门主楚惜微,权操在握,生死一念。
若是楚惜微好不容易从问禅山的十面埋伏里杀出重围回到伽蓝城,发现孤城依旧,故人不在,他会怎么想?
所谓至死不渝,不是一场生死交换,而是两个人执子之手,天长地久,死生不弃,患难不改。
叶浮生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脑中浑噩慢慢退去,之前充斥心头的焦虑和偏执,也在这一刻被暂且压下。
“二娘,我明白。”他微微一笑,抬袖擦去刀上的血迹,低头看着雪刃映出的那张熟悉面容,好像是在对镜看着远在山城外的那个人,“边关势在必行,但我必拼尽全力绝不言弃,只待尘埃落定,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