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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了捻,濡湿黏腻,有血的味道。他嘴角微沉,指尖探进裂帛,从琵琶骨下的创口长驱直入——他要看一看这伤口究竟有多深,是敌人的手笔,还是自伤的苦肉计。因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行动失败,连鹰都回不来。如果一切都是天意,那未免太巧合了,而他从来不相信这种无缘无故的巧合。
手指在她的伤口里肆虐,皮开肉绽的声音如丝弦断裂。他看向她的脸,她咬牙忍着,脸色惨白,却不发一句告饶。他说:“你知道错在哪里么?你错在一个人活着回来,难以自证清白。”
冷汗浸湿她的头发,淋淋漓漓砸落下来,她始终垂着眼沉默不语。在他考虑是不是该趁她还有一口气,现在就把她投入炼化炉时,那蛾翅一样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他听见她艰难地说:“属下知道规矩,我本不该活着,可是我想……再见阁主一面。”
他怔了怔,竟有些不知所措。撇开他的君子好色,多年相处,就算养只猫狗还有感情,何况她是活生生的、活色生香的人!
波月阁主铁石心肠,但对于美人恩,向来不忍拒绝。这份感情可能出于一个女人少时最素朴的思慕,加上他们之间原本相隔的血海深仇……一切那么禁忌又迷离,激发出他隐约的清梦来。
她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那样似是而非的味道,恍惚在他心上抓挠了一把。她眼波凄凄,虚弱而哀恳地说:“现在我如愿见到了你,哪怕此刻就下阴曹,也死而无憾了。”
她说完后佯装昏死过去,天知道她是忍着怎样的恶心,演完这场掏心挖肺的戏码的。
兰战对她有意思,女人在这方面有惊人的洞察力,她能从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敢于冒险,同样敢赌。她赌兰战贪图色相,尚未吃进嘴里之前舍不得放手;兰战赌她伤势的真假,在他得偿所愿前,有没有发动奇袭的能力。
硬碰硬,也许有胜算,但胜算不大。琅嬛洞天神兵谱上的排名,仅限于当初参与众帝之台盛会的各方豪杰。还有一部分没有出席的人,再高的造诣也不会记录在册,比如兰战。
没有明码标价,才最最深不可测。倘或她技不如人,抑或恰好只够勉强应付他,引来波月阁弟子,对她不利。所以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先摘下兰战的脑袋,再招安各门弟子——外面的世道太乱了,总得有个地方安身立命。她虽恨波月阁,但在此间生活了十几年,熟悉这里的一楼一台、一草一木。再讨厌的地方只要变成自己的,自然也就讨厌不起来了。
兰战是个解风情的人,她这一伤,并没有送她回她的下榻处,而是进了他的卧房。
大夫为她诊断,揭开衣裳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的皮肉都翻卷起来,一瞬让他有些疑惑,世上真的有人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吗?
询问她的伤势,大夫说:“伤口深浅不一,浅者在肌理,深者入骨髓,短时间内恐怕不能随意行动了,阁主要想再驱使她,就得容她静养。”
一个狼群喂大的孩子,一度和小兽没什么两样。当时那些和她过招的同伴,没有人怜惜她年纪小,上了战台就是真刀真枪。经常一刀砍下去,砍得白骨绽露,她能吃痛,伤得再重也挺身站着。为什么人越大,越不中用了?
兰战把他的疑惑直言说了出来,大夫听后挠了挠头皮,“可能因为女孩子在初潮之前是不败金身,初潮之后每月失血,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吧。”
大夫的解答固然啼笑皆非,但说出了一个事实,无论如何,岳崖儿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苏画听后笑起来:“这却难倒我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终究婀娜不起来的。”
兰战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有办法。”
苏画眼里浮起荒寒,他转身要离开,她仓促地“嗳”了声,倚门调笑:“你轻易不肯上我门中来,这孩子不是你养在外头的私生女吧?”
兰战没有应她,眼梢轻轻瞥了她一眼,负手而去。
苏画这才把视线转移到这小小的孩子身上,仔细打量她,破衣烂衫,形同乞丐。不过五官倒是出奇的漂亮,尤其那双眼睛,沉沉如碧潭。还有这雪一样的皮肤,花瓣般轮廓饱满的嘴唇,将来要是调理好了,风采当旷世。
她很高兴,遇见个好苗子不容易。弱水门是波月阁中最温柔,也最阴毒的构成部分,每年送进来的女孩子不少,但门中除她之外,永远只留四人。这四人是杀尽同伴才活下来的佼佼者,名额有限,人员更新替代永不休止,活着全凭实力。这孩子是兰战亲自送来的,留下的嘱托也和别个不同,想必来历不简单吧!
阁主的面子总得卖,看这孩子的头发丝都结成了绺儿,她牵起袖子拨弄,“你可真脏……”话音才落,那孩子龇起牙,发出愤怒的嘶吼,要不是手缩得快,恐怕叫她咬着了。
妖娆的美人勃然大怒,出手击中了她的膻中穴。孩子旋即倒地,她才有空关心指尖粗砺的磨砂感。
捻了捻,深褐色的粉末,是血?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凶悍,又不会说话,野兽似的。她鄙弃地皱了皱眉,先洗洗吧,脏得都没人样了。
这一洗,换了三桶水才彻底洗干净。仆婢忙碌着,给她穿上新衣,绾起头发。苏画抱胸旁观,因为先前那一击,这孩子还提不起劲儿来,手脚虽老实了,眼神却杀气腾腾的。她倒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副皮囊确实够格进弱水门,但这份骁勇,也让人感到头疼——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稍有行动能力她就不客气地下嘴,把那个给她系裙带的婢女咬了个血肉模糊。
裙子又脏了,苏画暴怒,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是属狗的吗?”她本来就耐心欠佳,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吩咐左右,“把她关进暗室,先教她守规矩。”
于是岳崖儿被蛮横地拖进一道石门,关进了冰冷的屋子。
暗室是真的暗,伸手不见五指。但顶上有个小小的孔洞,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一束光从那孔洞里直射进来,可以照亮地心极小的一片。
游走了一整夜,又冷又孤独,她轻声呜咽,声音里满是凄惶的味道。最后累极了,蜷曲在那丛光下,睡梦里见到了狼妈妈,就站在林子外面,可是无论她怎么奔跑都无法靠近它。最终筋疲力尽,抽搐着四肢,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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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画后来成为她的师父,其实说师父,也不准确,确切来说是管理人。她的身手、战术,及筹谋,由波月阁中顶尖的高手传授,甚至兰战心情好时,也会手把手教她制敌的诀窍。
她很聪明,天生是习武的料,这点可能有赖于武学世家的根骨,和身体里某种不可琢磨的力量。十三岁那年,她对战弱水门四星宿,当时的毕月乌、心月狐、危月燕、张月鹿满员,只有杀了她们其中之一,她才能取而代之留在弱水门。最后那场厮杀,她一战成名,四星里排名第一的毕月乌死在她剑下,她轻而易举就成了弱水门四星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