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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出岫情知避无可避,只得无奈地抬眸,却不是看向聂沛潇,而是看向他身后的赫连齐。
后者在听到“出岫夫人”四个字时,已是浑身一震,再瞧见那素白衣衫映着的绝色容颜,心头更凝,足下也跟着踉跄几步。是她!晗初!
上千个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甚至不惜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只希望能瞒天过海让明璎死心。今日,他终于又见到她了!她果然是出岫夫人!是沈予送给离信侯的婢女!
赫连齐张了张口,“晗初”二字卡在喉中难以说出来。而出岫则一直定定看着他,眸中蕴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冷淡、有漠然、有无畏、有警告……但,没有丝毫怨恨与情爱。
在场众人都感到了气氛的凝滞,还有聂沛潇狂喜之后的释然。他一颗心终于重重落了下来,三日里的担心在此刻全部被思念所取代。聂沛潇正想询问出岫的近况,这才发现了异常——出岫在看谁?
他循着视线转身望去,恰好看到赫连齐绵远而颇具深意的表情,好似欣慰、好似愧疚、好似心痛、好似热烈,又好似痴迷……赫连齐这副表情,绝不是初见出岫夫人的惊艳,而是一种故人重逢的感怀……原来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一想到这一点,聂沛潇便觉得不是滋味。
便在此时,出岫已将目光从赫连齐身上收回,转而笑看聂沛潇:“妾身见过殿下。”
“夫人无须多礼。”聂沛潇极力沉稳回道。出岫笑意不变,抬手抿起耳畔垂发,再问:“殿下这是奉旨寻人?”“这……”聂沛潇尴尬地轻咳一声,扯谎道,“不是奉旨,是我府中逃出来几个下人,还偷走一件重要的东西,本王这是……来追人的。”他顿了顿,想起方才赫连齐所提及的争执,有些担心出岫会误解,忙又道:
“若是本王的属下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见谅。”“您言重了。”出岫的潋滟眸光似能摄人心魂,诱惑着她对面的两个男人,“妾身在路上遇见故人,耽搁了几日行程,如今着急赶路,就不打扰您寻人了。”言罢她款款俯身行礼,又对赫连齐略微示意,便带着竹影、屈方等人径直往茶馆外的马车上去。
一阵熟悉的幽香忽然袭面而来,经年未改。赫连齐脑子一蒙,眼见出岫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一时冲动竟伸手拉住她的右臂。
众目睽睽之下,但听“刺啦”一声,出岫的袖摆已被生生扯开了线。在这静默的气氛中,衣帛撕裂之声显得异常尖锐刺耳,好像是在平滑的肌肤上刺下一道血痕。出岫霎时娥眉紧蹙沉下面色,尚未开口喝斥,已有人先她一步,捏住了赫连齐的右腕。
“景越!”聂沛潇面色不善,俊目斜睨赫连齐,一脸阴沉,是勃怒的前兆。赫连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出岫的衣袖,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
“在下失礼,还请……夫人莫怪。”在几路人马面前被扯开衣袖,出岫爱惜名声,面子上自然挂不住,便沉默着没有开口。
忽然,一声清脆的“哎哟”传来,只见淡心不动声色地跑到出岫跟前,假装低头检查绣工,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夫人的衣裳开线了!赶明儿您得训斥云锦庄,这等绣工还敢送过来让您穿!”
出岫依旧沉默,淡心忙又看向竹扬:“竹扬姐姐,咱们将针线盒放在哪辆车里了?”
竹扬立刻会意:“就在夫人所坐的马车里。”淡心便又转向出岫道:“夫人,咱们别再耽搁了,三爷捎来了口信,说是明晚要给您接风呢!”听闻此言,出岫这才轻抬左手,缓缓抚过衣袖的开线处,道:“吩咐下去,继续赶路吧,再腾出一辆马车给屈神医。”淡心立刻领命,请了屈方和玥菀先行上车。出岫对聂沛潇颔首致意,带着一行人上了各自的马车,重新启程。从始至终,她都没再看过赫连齐一眼,也没再对他说过一句话。
眼看云府的数辆马车已渐行渐远,聂沛潇才回过神来,看向失魂落魄的赫连齐:“景越,你认识出岫夫人?”他问得小心翼翼。
赫连齐魂不守舍好一阵子,才缓缓回道:“不认识……只是出岫夫人肖似一位故人,下官一时冲动,认错了。”
聂沛潇哪里会信,方才他看两人的神情,分明是旧相识。尤其出岫夫人向来温婉有礼,若是初次相见赫连齐,必定会客套几句。但他情知在赫连齐身上问不出什么,于是便与之告别,又故意在小镇上溜达几圈,才策马返回京州。
翌日,云府一众勉强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出岫一进京州城,便直奔追虹苑——如今沈予和云想容的住处。她吩咐无关之人全部回避,只带着竹影、淡心、竹扬和屈方父女过去。
追虹苑里没有任何仆婢的影子,唯有云想容在门前迎接。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时隔四年之久重新回来,出岫不禁感慨万千。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格局都与四年前无异,唯有廊檐上的浮灰和园子里的凋零,诉说着世事的无奈与苍茫。
犹记初入追虹苑时,她小小青楼女子是何等的惊叹!而今故地重游,她又是何等的感慨……“想容见过嫂嫂。”云想容一脸憔悴之色,礼数周全地拜见出岫,又见屈方在旁,便笑道:“神医也来了,正好劝劝小侯爷吧。”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小侯爷’?你身为他的妻子,言语更应该注意,不要再给他惹麻烦。”出岫薄斥云想容一句,在外人面前也算不留情面。不是她小题大做,盖因事实太过惨痛——沈予搬离文昌侯府的第二日,其兄沈赞被削去爵位,阖府老小全部下狱。半月之后,因福王造反的连坐之罪,文昌侯府被满门抄斩,唯有沈予夫妻留下性命。
慕王也算仁至义尽,至少将沈予名下的这座私邸保留下来,给了他和云想容一个栖身之所。
单看追虹苑人烟稀落,已知沈予之凄凉。出岫越想越觉得难受,又四处寻不见沈予的踪影,便问云想容:“他人呢?”
云想容憔悴之中又添黯然:“他如今日日买醉,从没见过清醒的时候……如今在西苑里躺着。”
日日买醉?出岫连忙加快脚步往西苑里走,屈方等人跟在她身后。西苑里草木依旧,与她离开时没有太大分别,出岫凭着记忆走到主院,人还没进屋,便被一股子浓烈呛人的酒气给熏了出来。
她以袖掩面后退两步,转身对屈方道:“神医,麻烦您进去看看他。若是他醉得不省人事,只管想法子让他醒过来。”如此贸然进去,她怕会看到沈予衣衫不整,再让彼此多添尴尬。
屈方早就料到沈予会是这种情形,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两只瓷瓶。他特意拔塞闻了闻,确认无误之后才径直往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