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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早点,小乔又去帮我把行李搬下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火车站。他和我一趟车,只不过我的是卧铺票,他的则是悲催的站票。
“就连这站票,还是从黄牛党手上买的呢?”
“怎么不提前买呢?”
“我哪知道你……”话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小乔顾左右而言它,“我看其它女生都大包小包,为什么每次你的行李都这么少呢?”
我很想知道他剩下的半句话是什么,但是,他不说,我总不能跑到他肚子里去看一看,遂有点闷闷,怏怏的答:“我的行李一向少。”
挤火车一向不是我的强项,好在有小乔,因而过程也不是太艰辛,就像以往我们坐火车一样,他鞍前马后,体贴周到,但我有种预感,这样的待遇,也怕只有在坐火车的时候才会有了。
回到家里,已是黄昏。爸爸看到我非常高兴,给了我一个久久的拥抱,妈妈也一直朝我笑着,笑容里是遮也遮不住的孤寂和沧桑,王妈从厨房里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抹着抹着就开始掉眼泪。我心里无限的心酸,这个家里,就和这栋老房子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味。象征着生机和希望的穆子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也在异地读书,一学期才回来一次。家里只有三个老人和一只老猫,一色的实木家具和实木地板,在岁月的浸蚀下,愈发显得暮气沉沉。
爸爸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原本还算年轻的容颜,笑起来的时候,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穆子谦的离家出走,对他来说,不仅是在生意上失去有力的臂膀,在精神上,也是难以承受的打击吧。妈妈则消瘦得厉害,连形销骨立这个词,都无法形容她的瘦,她走路的姿势,就像一个女鬼在飘,眼神空洞,头发毫无光泽——这哪里还是我曾经记忆里那个美丽风情的女人。王妈也老了,腰有点佝偻,眼睛也是混浊的,那常年做事的手,苍老得像树皮——王妈实在是一个勤劳的人,家这么大,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在洗啊洗,擦啊擦,可是,她再勤劳,还是洗不去那些老去的气味,擦不掉那些陈旧的痕迹。
还有穆子谦送给我的那只猫,它一直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开始王妈叫它小白,子谦则叫它小秋,可它一点也不知道讨人欢心,总是冷冷的看人,也从不和谁亲热,渐渐的,大家也对它失去了兴致,只叫它猫,后来它老了,干脆就叫老猫。现在老猫终于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它估计很难熬过这个晚上了。在它不算短的人生里,它喜欢过谁吗?谁喜欢过它吗?它是这个家的一员,可却又总游离在这个家之外,它自以为能看透一切,可是却看不透自己寂寞伶仃的一生。
我把老猫抱在怀里,它太轻了,毛发就像枯草,眼睛一直闭着,身体也是温温凉凉的。它曾经是个多么冷酷骄傲的东西,轻易不肯让人触碰,现在呢,哪怕它依旧不肯,却连逃离的力量也没有。
它快要死了。
这个家,哪怕我曾经是多么的排斥,可是,岁月一点点沉淀下来,我还是对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知不觉投入了深切的情感。
我想,我是爱他们的,不管是一桌一椅,还是一人一猫,我都是爱他们的。
夜里十点的时候,老猫的身体愈发凉了。它一直在我怀里,眼睛自我回来就没有睁开过,它曾经十分漂亮的蓝眼睛,还是蓝的吗?它还能看我一眼吗?在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我以为它是猫族里的穆子秋,因为它眼里有和我一样的淡漠。现在呢,我的淡漠已经消融了很多,我开始学会爱人,学会感恩,学会走出一个人的世界,老猫,你呢,你会了吗?你怕是还没有吧,你若会了,怎么不看我一眼呢?你若会了,怎么不等穆子谦回来呢?是他把你领到这个家里来的,是他给了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呢?
穆子谦,老猫要死了,你知道吗?你曾经唤做“小秋”的猫,它很可能,今晚就会死去。
快到11点时,爸爸忙完他的工作,走下楼来,坐到我的身边。妈妈一直在旁边看杂志,也许不是在看,不过是拿着杂志发呆而已,王妈也没有延续她的早睡习惯,陪我坐在沙发上。电视是开着的,但是声音很小很小,就像背景音乐。
我们都知道,有一条生命,在今晚,可能会逝去。
我们在静静的等待,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有的东西,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你其实是很在意的吗?
当老猫的最后一点温度从它身上抽离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堵得厉害,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的落在那枯草般的毛发上。
“子秋,乖,把它交给爸爸。”爸爸朝我伸出手,要来抱我怀里的老猫。
我迟疑一下,还是把猫递给了爸爸,在猫离开我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有一滴泪,从它的眼角缓缓渗出。
寒假里回家的第一个夜晚,我睡得如此惊悸。梦里总是老猫眼角的那滴泪,那是它留恋的眼泪,它是猫族里的穆子秋,淡漠而冷酷,孤寂的过了一生,在最后的关头,用它的一滴泪,回报了世人对它那份或薄或厚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