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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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区第一人民医院里全是看病的人,挂号看病拿药都排着长队,每个窗口顶头闪着号码,广播里在说什么,闹哄哄的,啥也听不清楚。不过多花钱,可看专家,可到特殊病房。二姐不肯让我多花钱,在我坚持下,才挂了不必排队的专家的号,住进特殊病房。

二姐夫看着正在输氧的二姐,说他出去买点东西。他让我坐在床边椅子上。

十来分钟后,二姐脸色好多了,她取掉夹在鼻孔的氧气管,说这病自从退休后,不教书,反倒严重,若是空气不对,人一着急,就得到医院。

我说,“你不要跟大姐一般见识。”

“啷个会呢?”二姐说,“她这种没心肝的东西!实话实说,妈就是被大姐气死的。”

我吓了一跳,不等我问母亲去世前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二姐倒先说起来。

“你晓得不,妈倒是原谅大姐偷钱的事。幺舅和妈关系好,妈只有一个弟弟。幺舅妈得了乳癌,开刀后,本来已好了。幺舅很高兴,请亲戚去他家吃饭。”二姐拿出一根小钩针,一小团毛衣,扯出一节线勾起来,她看看我,继续说,“在幺舅家,大姐为一桩小事,与五嫂吵了起来。幺舅妈好心来劝架,大姐连舅妈一起骂。妈说了大姐。大姐马上与妈急了,骂妈。五嫂说,你连自己亲妈都骂,你会遭到报应的。大姐拿起一个大土碗,要砸五嫂和幺舅妈。幺舅妈当时就吓得晕倒了。幺舅很生气,说一场冲喜弄成如此局面。幺舅妈之后病就重了,活了不到三个月就死了。幺舅一直怪妈管教大姐不严,气死了他老婆。妈只有在心里怄气,转过身去训斥大姐。大姐不服,说那幺舅妈本来就对我们几个小辈不好,偏心眼,死有应得。气得妈要赶大姐出门。大姐说不用你赶,我自己有脚可走,我从此没你这个死脑筋的妈,等你想我的那天,我也不来见你。她掉头就跑掉了,妈一下子就气病了。”

母亲没有给我说过这桩事,我回家时母亲都是说旧事,新事母亲从来不碰。我问:

“什么时候的事?”

“大略去年十二月份。记得快到新年了。”

“妈妈就一病不起?”

“这场病生得厉害,她不吃东西,吃不下,吃啥子吐啥子,中间还进医院输过血。”二姐回忆说,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回家休养。幺舅来电话,母亲就直跟他道对不起,妈放下电话给大姐打电话,让她给幺舅道歉。大姐不干,妈说她没良心。大姐在电话里和妈对骂,一点不像个当女儿的,也不体谅妈在生病。“所以,妈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未见真正好转。”

“二姐,五哥一定对妈妈好,那么五嫂呢?”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她是郊区农村人,嫁到城里,虽然五哥嘴有残疾,也是鲤鱼跳龙门。我们家对她好,她有啥理由不对妈好。反正我晓得她做事勤快、麻利,不像三哥三嫂照顾爸妈时那么省吃,扣下钱来自己用。我回回过江看妈,锅里都炖有鸡汤或排骨汤,她给妈洗衣服也勤,用洗衣机,不省电钱。你五哥周末去钓鱼,妈妈吃鱼都吃厌了。妈自己一台彩电,五哥他们自己花钱买电视,和妈看节目没矛盾,妈很满意他们。大姐把妈气病倒了,也是五嫂把妈背到医院,不管是住院或是回家,都是她照顾。大姐听说妈病了,倒是跑回家,指指点点,啥忙都帮不上,只会给五嫂添事,倒要给大姐做饭,大姐还嫌饭菜不好,说妈是五嫂开的伙食差,妈是缺营养病倒的。”

五嫂每次在我回家时倒是很客气,对母亲也一样。除了我觉得母亲房里脏外,我看不到她有什么不孝之举。也许,母亲真是过得很幸福,母亲的问题都在于母亲自己,一老就变得唠叨,啰嗦,性格也怪,脾气更怪,习惯也变得不可思议。比如喜欢吃怪味胡豆,还舍不得吃,只给孙子吃,不给媳妇吃,变得小里小气。说也说不得,一说,就赌气全给了孙子,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生闷气,不吃饭,不和人说话。老年人呀,一到老都不好侍候。

二姐突然话锋一转:“小唐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哪有半点像知识分子?我最看不起这种人。”

终于,说到小唐了。算算时辰,这人该到重庆了。

我有预感,姐姐们不会放过他,她们有计划吗?我脑子这么一想,就摇摇头,她们都是些简单过日子的老实人。不过刚才二姐这么说,真有番要教训小唐的架势,肯定会狗血淋头地骂他。骂他好了,让他知道别人心里是如何感受,否则他这种人,哪会知道。

二姐放下毛衣钩针,把氧气管放回鼻孔,夹好。

从窗口看出去,这个医院新盖了两幢新楼,不过门诊部还是一样,简陋得很,痰盂和垃圾筒旧旧的,空气里有股强烈的刺鼻的苏打水和酒精味,让人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很多年前,小姐姐的第一个丈夫得肠癌,住的就是这家医院。

二姐取下氧气管说,“这个医院让我想起一个人,说他罪有应得一点不过分,他不该对小姐姐三心二意,结婚前还想分手。”

二姐当然是在说小姐姐的第一个丈夫,不过她的话里有话:“人啊人,做多少缺德事,老天都看到眼里,不是不报应,而是时候未到。”

我说,“可是小姐姐爱小唐。”

“她对男人总是看不清,执迷不悟。”说完,二姐插上氧气管。

我说,“都怪我,不该让她当初到伦敦。若不到伦敦,她就不会和小唐……”

二姐取下氧气管,神情怪怪地说,“六妹呀,你得劝小姐姐,要跟你一样想开点!”

她像知道点什么,或在暗示什么。我未言语。二姐说小姐姐这一生很不容易,从小生下来就多病,得了哮喘病,别人高高兴兴玩,她只能眼巴巴地看,一动就喘。用了好多土单方才把病治好。那时候母亲和姓孙的人弄在一起,家里从没有清静日子可过,大姐回来吵,与母亲关了门说话。她们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心里害怕极了。母亲把气出在二姐和小姐姐身上,处处看她们不顺眼。小姐姐十岁就帮着妈持家。父亲经常去山里找野菜,什么马齿苋野葱,还有一种叫不出名的野菜,山芋吧,弄回家来。小姐姐读高中后,在外面受了委屈,有时母亲说话,她就顶嘴。母亲有一次动手打小姐姐,下手重得很,把她的鼻血都打出来。

“晓得吗,六妹,因为你的存在,我们全家当时在街上抬不起头,做任何事,都会遇到人说难听的话,骂你骂妈,只有小姐姐个性要强,为了弟弟妹妹与别人对吵,维护这个家的名誉。小姐姐高中毕业就到农村,除了忍受做知青的苦以外,还要忍受当时和她一起下乡的知青的冷嘲热讽。妈退休了,怕嘴有残疾、老实巴交的五哥去到农村受人欺负和学坏,就让五哥顶替回城。小姐姐对妈失望透了。好不容易小姐姐才调回城做建筑工人,每天担很重的灰桶在高楼上走来走去,别提多辛苦多危险了。小姐姐和第一个丈夫谈恋爱时,双方父母都不同意,他的家人全是船厂的,妈的坏名声在外。妈认为他家看不起自己,担心小姐姐入门后受气。小姐姐不听,一结婚,就出事了。她的命呀比黄连还苦!”

二姐终于停下来,她说:“不说了,下面发生的事,你比我清楚。”看她喘得厉害,我赶紧给她插上氧气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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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走廊上,去找厕所。楼道这层厕所被锁住,得下一层去,真扫兴,那儿排了好几个人,我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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