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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暖脸上一红,嘟囔着,“想得这么远!”
贺兰转回头嘲讪道,“横竖我是要不了孩子的,你和沈大将军可以试试。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他足够爱你,便让他舍弃长安的高官厚禄。或是辞官,或是远调戍边,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他幽幽叹息,“其实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是没有指望了。”
“太子殿下爱你么?”布暖复倒了水递过去。贺兰喝水也有讲究,嫌水囊有味道,要把水倒进玉葫芦里才肯喝。这样纵情享受的人生,真要到了黄沙漫天的地方,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繁华丛里长大的人,没有受过一天苦,就注定了今生要捆绑在长安奢靡的华表上。生锈了、斑驳了,还是一片鎏金雕花。
贺兰伸手来接,细长的指尖让人联想起壁画上瑰丽秀美的抚琴乐奴。他握着青玉葫芦的样子让人目眩,诧异他在这炎热的黄土垄道上,居然还有这等悠闲惬意的上等情调。
“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已经习惯那种状态。
“太子殿下这样靠不住么?监史,你一定很委屈吧!”她探着身问,结果招来贺兰的一记爆栗。
“你当我是女人么?”他起先是昂扬的嗓音,后来渐次低下去,“有什么可委屈的!过几天或者连命都没了,还怕什么委屈。”
布暖只得安慰,“好好的,别说死啊活的,你命且长着呢!二位国夫人都在宫掖,不会眼看着你出事的。后头仔细些,叫人揪不到小辫子就是了。”
他故作轻松的朗声笑,“我满头的小辫子,怎么能抓不到!上年年下武家老太太病故,天后交了差事叫我监造佛像,到如今竟要查旧账。我料着事情一步步的近了,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有旨意下来。”
外面传闻贺兰同祖母有染,布暖对此事很好奇,又不敢问。现在听他管天后的母亲荣国夫人叫“武家老太太”,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不当管的还是不管,像容与说的,他们的事少掺合的好。她咬着唇想了会儿,既然天后对他有所防备,他就一点应对的办法也没有吗?她又忍不住问,“监史,你就这么等死?”
他回头白她一眼,“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铁了心的要整治一个人,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看见你舅舅杀人么?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何况是傲居庙堂的皇后!只要她下个令,自然有你舅舅这样的将军领命承办。”
“监史……”没到眼前的事,她却难过得厉害。贺兰敏之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以前养在闺阁里,又有气喘的毛病,几乎和外界断绝往来。除了宗族里几个堂姐妹,她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虽然和他的交集是始于他的胡搅蛮缠,但处得越久,越发现他其实是个好人。他要是真死了,她会为他一大哭。
他反手给她抹抹眼皮,玉葫芦映在她颊上,冰凉一片。
他咧着嘴道,“原来你对我感情这样深啊!放心,不到最后关头,我也不能放弃顽抗。不过要是遇上了迈不去的坎,我倒情愿是你舅舅送我上路,毕竟他的剑法还是值得称赞的。”
布暖无心同他打趣,怏怏的缩回了车厢里,只听他抑扬顿挫的唱起来,“东风应律兮暖气多,汉家子弟兮布阳和。羌胡踏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
车马迎着旭日纵跑起来,她蜷在席垫上,脑子里空无所有。辇板颠簸,她也跟着颠簸。山路上横生的枝桠刮在辇壁外缘,零零落落像不成调的筚篥。她掀了窗上帘子朝外看,官道旁不知长的什么树,又高又壮的树干,顶上是茂密的发黑的树叶。聚拢成堆的艳红的小花,一蓬一蓬妆点在半空中的枝头。这片连着那片,一直燃烧着向前蔓延去。
大抵是因为容与在前面开道,车队不像前一天那么磨洋工了,到达洛阳城的时间比之前预想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待进了城门,她再也坐不住了,探着身道,“监史,行宫我就不去了,你让我回家吧!”
贺兰也大度,“成,你先回去,叫府上给我收拾间房,再留个门。”他无赖的笑笑,“我不住官衙,住你家。”
这样自说自话的人是很少见的,不过布暖看惯了他的腔调,又有舅舅在,他要住也有说辞,便点头应了。
行至城深处,容与方下马同贺兰换了换。随行的扈从们自有他们落脚的地方,这样人马分成了三路,贺兰自然要护送典籍入库,校尉们没有军务,平康坊会会北里名花也使得。余下两人朝布府所在的坊院进发,一路到了坊门前,巡视的武侯打量容与身上甲胄规制不敢造次,上前叉手道,“贵人包涵,敢问贵人高就何处?前往何家?”
武侯盘问陌生访客是例行公事,不单是驾车的要查,连车内的也一并要查。容与出示了将牌,淡淡道,“镇军大将军沈容与,造访通事舍人布如荫府邸。”
那两个武侯一看明晃晃的令牌大惊,忙单膝稽首道,“小人见过上将军!请上将军慢行,小人与上将军引道。”
容与摆手道,“不必,本将自己进坊就是了。”往后瞥了一眼,“车上是本将家眷,二位军爷可要查验?
两个人一迭声道不敢,匆匆往坊门上撤了栅栏,把通行的豁口拓宽了让车进坊。高辇复悠悠摇晃起来,布暖这才松了口气。上回去长安也是打这两个武侯手上过,今天再照面,唯恐要节外生枝,所幸有惊无险。
她靠在车门上轻喘,一手撑在幔子底下。隔了一阵他探过来握住她,干燥的,微凉的指尖,把她拢在掌心里。她心头泛起了甜,回家了,和他一起的。单是发挥想象,便有了壅塞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