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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不必装乖巧的,阿狸。”他道。
姜梨有些迷惑的看向姬蘅,他的语气太过熟稔,她能很清楚地听出来,他唤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
也许是一开始,他就看穿了她,正如她看穿了他一样。
姜梨耸了耸肩:“习惯了。”
前生的她,是真真正正的乖巧,虽然没能换来什么好结果,反而落得一身血泪,还连累家人。如今的她,更谨慎小心,于是扮起乖巧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手,深入骨髓。
姬蘅总是说入戏入戏,她又何尝不是戏子?面上涂抹着油彩,掩藏自己的心思,台上百转千回,手下杀气腾腾。
姬蘅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回去吧。”他把伞递给姜梨,仿佛一心为姜梨着想的多情公子,舍不得心上人受一点寒凉。
姜梨怔了怔,接过他手上的伞,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巧笑嫣然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不必谢。”姬蘅道:“维护我自己的东西,应当的。”
“你这么说,”姜梨沉吟了一下,“让我有种自己背后有座大靠山的感觉,很想放手一搏,去毫无顾忌的惹麻烦。”
“你惹的麻烦难道还少了?”姬蘅浑不在意,“有没有靠山都一样凶悍。”
“也是。”姜梨点头,“我走啦。”她见那素白的伞面底,还有一朵线绣的牡丹,淡淡的,倘若不认真看,几乎看不出来,却也是姬蘅惯来喜欢的模样。
她持着伞,和桐儿白雪回屋去了。
姬蘅并没有马上离开。
他就站在池塘边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天上的雪,微微变大了些。风斜斜的刮起来,雪粒从水面上飘过去,白白的晶莹的一点,很快消失不见。
文纪静静的站在姬蘅身后,轻声问道:“大人,为何要帮助姜二小姐?”
文纪自打十岁起跟着姬蘅,同姬蘅已经有十几年主仆之谊,姬蘅是个孤独的人,旁人畏他,惧他,算计他,陷害他,不敢轻易问他“为什么”。文纪敢。
姬蘅道:“把性命交给别人,人生永远悬挂在刀尖上,还能笑得出来。”他的声音含笑,却又似带着空旷的寂寥,“文纪,你不觉得,和我很像吗?”
不同的是,他堕入深渊,从黑暗中开出花朵,而姜梨却在荆棘中劈开一条血路,企图从树林的漏缝里抓到一丁点微末的阳光。
她走上了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路,所以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就像是他府里花园中,生长的那些珍奇花朵,起于艰难万险之地,拼命往上爬,如果不精心呵护,就会昙花一现,迅速枯萎,永远从世上消失。
世上奇花多少,姜梨只有一个。
她于乱局中一次次搅乱了他的计划,虽然无伤大雅,却让他发现了这朵凶悍的,与众不同的食人花朵。姬蘅能看得出来她的虚与委蛇,看得出来她的利用,也看得出来她偶尔的真切与哀伤。
他想要将这株看似温顺却凶悍的植物放进燕京这座花圃里,厮杀之后,还剩几何。
他们在逢场作戏中狭路相逢,在棋布错峙之中撕下彼此面具,虚伪又真诚,于利用之中,又存了一丝惺惺相惜的真心。
真好。
人生短短几十载,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和自己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所以他希望她活着。
至少现在是这样。
……
第二日,姜梨和叶明煜一行人,就启程回襄阳了。
桐乡大半乡民都主动要和姜梨他们上燕京告状,不仅为了惩治冯裕堂,还为了给疯了的薛怀远讨公道。姜梨本觉得人太多了些,奈何百姓群情激奋——看着神志不清的薛怀远,许多人都湿了眼眶。
最后,除了不能出远门的老弱妇孺,其他人都跟着车马队。
至于车马费,当初冯裕堂自己搜刮民脂民膏,打算带着金银财宝逃跑。没料到没来得及跑出去,就被百姓们堵在县衙门口。那几口大箱子也没来得及带走,里头的金银财宝,足够这些百姓们上燕京一路上的银子了。
在上燕京之前,还得先回襄阳去拿调令,顺便与叶家人说清楚这其中的缘故。百姓们倒是高高兴兴,姜梨陪着疯了的薛怀远坐在马车里,薛怀远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拿着一个小木头人玩的高兴,嘴里“阿狸”“阿狸”叫着,一会儿又说“我要拿给阿狸和阿昭玩儿”。
姜梨看的心酸,叶明煜在外,趁着中途赶路休息的时候,问姜梨道:“阿梨,虽然说开始对娘他们说,是我让你过来帮我办事。但现在事情闹大了,咱们这下子该怎么收场。”
这么多桐乡百姓,叶明轩他们看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待回了燕京,还有大理寺一行,甚至于打着姜元柏的名号让织室令过来办事,姜元柏知道了还不晓得会如何怪责姜梨。
这些都不是小事,端看姜梨怎么圆回来了。
“无事。”姜梨道:“我来对外祖母他们解释吧。”叶明煜的确无法解释这些事情,他和薛怀远根本没有任何联系,犯不着做这些事。
姜梨就不一样了,虽然她也没办法解释,但叶家人不会逼问她,也许还会认为这些事情是姜元柏让她做的,反而不会多虑。
叶明煜想了想,觉得姜梨说得对,便答应了下来。
回襄阳的路,比来桐乡的路程还要快。许是百姓们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早些拿到襄阳知府的官令进京为薛怀远平反,赶路赶得也比往日快,没有一个拖延的人。冯裕堂就跟着人群被关在囚车以内,还有几个他的爪牙,无精打采的随着车队一起前行。
他们跑也跑不了,动也动不得,深知大势已去,皆是心灰意冷。姜梨让叶明煜的人注意着冯裕堂他们,只怕永宁公主的人马得了消息,干脆杀人灭口,将冯裕堂一干人杀了,什么证据也留不下。
不过,姜梨以为,有姬蘅在,这件事情应当不可能发生。她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将此事办成了一点点,姬蘅既然爱看戏,就允许阿猫阿狗来将这出戏搞砸,看不得圆满结局。
等回到襄阳,姜梨并没有先回叶家,让叶明煜找个地方将百姓们先安顿下来,就直接带人去找佟知阳。
佟知阳没有在知府府,而是和他的外室、儿子住在一间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院。
听闻佟夫人贺氏在那一日和佟知阳争吵以后,直接回了娘家。佟父大怒,扬言要杀了佟知阳来为贺氏出气,佟知阳害怕的连知府都不敢做,事实上,他也做不了了,他这个知府本就是靠着贺氏才能做成,如今得罪了贺氏,乌纱帽也保不了。成日和外室儿子躲在这间小院,夹着尾巴做人。
姜梨没与佟知阳废话,道:“我需要的官令,佟大人给还是不给?”
佟知阳对姜梨真是敢怒不敢言,道:“姜二小姐,我现在连知府衙门都不敢进……”
“你夫人如此跋扈,不过是因为贺氏的妹夫在燕京做官儿,做钟官令。”姜梨道:“你若想光明正大的做人,不怕被贺家的人追杀,便得让贺氏无所依靠,让你那妹夫丢了官儿。”她看了一眼佟知阳,“你若是替我做好这枚手令,我就让贺氏的妹夫在京城做不成官,贺家没了依靠,自然不敢动你。”
佟知阳眼睛一亮,问姜梨:“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是首辅的女儿,”姜梨一笑,“你不相信我?”
“不不不,”佟知阳连忙道:“我相信,我相信。”他当然相信,姜梨来桐乡不久,就能让燕京城的织室令短短几日内就赶到襄阳为叶家案子办事。再看她这次要的手令,又是帮罪臣薛怀远脱罪。自古以来,帮罪臣翻案,都格外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连累自身,若非底气十足,谁敢这么做,也就因为她是姜家小姐,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姜梨说能做,肯定能行。
“姜二小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佟知阳抹了把汗,“要是贺氏的妹夫丢了官,那是自然的,叶家那些事,就是他们搞出来的鬼,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对姜二小姐,对叶家,那是忠心耿耿!能不能让我这个知府继续做下去,我保证日后一定关照叶家!”他充满希望的看着姜梨。
姜梨面上的笑容收起,淡淡道:“佟大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况且,作为姜家的姻亲,任谁一个人做襄阳知府,我想都会关照叶家的,这一点不劳佟大人费心。况且,现在的佟大人,连这屋里的母子两都保不住,自己还有危险。我能让贺氏的妹夫丢官,至少你不必躲藏着做人,也不必担心佟雨被人杀害,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佟大人还想要的更多,这就过分了吧。”
佟知阳看着姜梨,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姜梨的话并不重,但警告的意味,实在很明显。
姜梨当然不是存心有意要帮佟知阳,对于她来说,和成王绑在一块儿的右相,迟早也是她的对手。贺氏的妹夫是右相的人,除去对她来说,也只是顺手的事。只要回到燕京,将叶家的事散出去,那位钟官令,自然有麻烦。官场上的人,姜梨不认为老奸巨猾的右相会讲道义,还要为一个钟官令去周旋。
至于佟知阳,一个曾经听命他人去陷害叶家的知府,她是绝不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的。如今整个襄阳城都知道叶家和姜家的关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糟糕,无论新的襄阳知府是谁,总归会对叶家客气几分,还真用不上佟知阳的保证。
佟知阳自知理亏,便也没说什么,对姜梨道:“姜二小姐请等我片刻。”起身进屋去了。
不消一刻钟,佟知阳又带着一张官令过来。这官令都是依葫芦画瓢写的,需要佟知阳做的,不过是盖个印章。索性贺氏还没有让他把官印叫出来,替姜梨写个官令,对佟知阳来说只是一件简单的事。
姜梨拿到官令,瞧了一眼,见是能用的,就对佟知阳笑道:“如此,多谢佟大人了。”转身潇洒离去。
佟知阳在后面巴巴的小跑出来,讨好的道:“姜二小姐,钟官令的事……可别忘了啊!”
……
拿到官令,阿顺奉命来接姜梨回叶家。叶明煜安顿好了桐乡的百姓,已经先回去了叶家。桐乡这么一大帮子人进襄阳,自然引起无数注目。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叶家这会儿估计还在盘问叶明煜。
叶明煜记着姜梨说的,由姜梨来对叶家解释,便什么也没说,让阿顺来接人。
姜梨就上了马车,先到了叶家。
因着薛怀远和冯裕堂不同于寻常人,姜梨怕出什么差错,便让人将他们几人安顿在叶家院子里。刚到府门口,就见门口的小厮都神情严肃,仿佛叶家出了什么大事,需要严阵以待似的。
见姜梨和阿顺前来,门房立刻冲里头吼道:“表小姐回来了!表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