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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停在路边,是先前来找的那一辆,墨上筠记得车牌号。
走近后,墨上筠看到坐在驾驶位的阎天邢,
他的手肘放到车窗上,微微探出头来,帽檐之下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从墨上筠出现在食堂门口那一瞬,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见她过来,阎天邢勾了勾唇,道:“上车。”
微微一顿,墨上筠来到另一边,将车门拉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她没急着扣安全带,将车窗滑落到底后,她偏了偏头,看向坐在一侧的阎天邢。
优雅、俊朗、矜贵。
有一种人,无论何时出现在你跟前,都是完美无缺的,他们看起来毫无瑕疵。
这是在墨上筠认识阎天邢之初就意识到的,但很奇怪的,交往了小半年,阎天邢依旧没有改变过在她这里留下的印象。
她有话想跟他说。
——既然这两天周围都人盯着,那么,她昨日中午被叫到女队接电话的事儿,阎天邢想必是有所耳闻的。
她一直在等阎天邢来找她。
阎天邢侧过头,朝她问:“有话想说?”
“嗯。”
墨上筠应声。
阎天邢道:“你说。”
没有停顿,墨上筠直截了当道:“我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嗯。”阎天邢应声,“我知道。”
墨上筠挑眉,“你都知道。”
阎天邢眼睑微垂,看着神情淡淡的墨上筠,她还是很少将过多情绪透露出来,于是很难猜透她此刻对“该面对的事”是怎样的想法。
不过,墨上筠应该是想跟他谈谈,所以并未插科打诨、吊儿郎当,她的眼神很认真,那是很少见的神态。
于是,阎天邢说:“我都知道。”
“你说说。”
身子往后一倒,墨上筠双手抱臂,笑眼看他。
阎天邢顿了顿,也往后靠着,但一直偏头看她,他慢慢地将昨日的事同墨上筠说了一遍。
当然,包括阎天靖这个始作俑者所做的一切。
事情因阎天靖而起,但阎天靖怕是没法过个好年。
墨上筠保持平静听完,可眼睑却微微眯起,一开口语气里就冒着火,“你哥是智障吗?”
“嗯。”
阎天邢果断应声。
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地承认,墨上筠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失无踪,随后哑然失笑。
过了片刻,墨上筠倏地问:“你的意思呢?”
既然两家的母亲都知道了,那他们就得做好“被父亲知道”的准备了。
她想,应该也瞒不了多久。
只要听到了风声,双方的父亲都会想办法求证的,庆幸的是他们公务繁忙,所以应该没太多时间来调查儿女的感情状况。
阎天邢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凝眉,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
他将手机递向墨上筠,一字一顿地问:“如果现在让你跟你爸坦白,你会答应吗?”
墨上筠愣了一下。
她抬眼看着阎天邢,想从他这里找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但出乎意料的,她从他眼里只看到满满的认真。
他平静而认真。
墨上筠没有敷衍以待,凝眉思索了片刻。
最后,墨上筠给出自己的答案:“不会。”
“为什么?”阎天邢似乎不意外,但他依旧在尝试着劝说,“这是迟早的事,你不是将一件‘必须的事’往后无限推迟的人。”
墨上筠被他给问住了。
对。
她喜欢干脆利落的做事。
如果一件事必须要做,她更宁愿马上就解决,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
可是,在“跟家里公开”的事情上,墨上筠却从未想过主动去说。
她甚至很少去考虑,在跟家里说了事后该如何解决,如何安抚墨沧,如何解决阎白山。
她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考虑那么多。
尽管,在选择追求阎天邢、打算跟阎天邢在一起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去想墨阎两家该怎么办,可……她没有想过具体的解决措施。
她有很多理由。
跟墨沧的关系本就处于僵持状态,这样一个重型炸弹放下去,墨沧跟她的关系或许永远没有修复的余地。
她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不知该怎么去卸掉,所以她总觉得在没有一一解决掉那些事之前,她就不改拥有值得奢望的未来。
甚至,她跟阎天邢的感情极不稳定……
他们相处不多,尽管她相信自己是喜欢他的,但她也能清楚的意识到,喜欢并不代表一切,这并不足以让她盲目到为其不顾一切。
阎天邢占据着她的一部分,但是,那不是全部,也不足以抹掉以往二十余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更愿意按照现在的节奏往下走。
而一旦将阎天邢的存在公之于众,就代表她不得不为其改变自己的节奏,甚至放下一些她肩上的重担。
她有很多重要的人,阎天邢不可避免的成为其中之一,但,他也没能挤掉他人的位置。
但是……她没法将这些原因一一说与阎天邢听,就像她依旧没有告诉阎天邢很多一样。
他们都有各自的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造就复杂而矛盾的他们,但,这些事情都没必要一一说给对方听,也无法尝试着让对方去理解。
于是,墨上筠沉默了。
沉默的气息渐渐扩散,谁也没有说话,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知何时起,外面掀起了一阵冷风,凉飕飕地穿过车窗往里灌,皮肤感觉到一阵凉意,发梢轻轻晃动着。
墨上筠眼睛眨了一下,觉得眼眸被吹得有些凉。
终于,阎天邢打破了这僵硬的沉默。
他将手机收了回去,尔后将手掌放到墨上筠的脑袋上。
温热的手掌隔着一层作训帽的布料,但温度却清晰地传达到头顶,墨上筠感觉那阵暖意正在蔓延,乃至于她的眼眸都染上了温度。
阎天邢微微靠近她,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眸,沙哑磁性的嗓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无奈,“墨上筠,你能不能尝试着,去谈一场失去理智的恋爱?”
墨上筠抬了抬眼,当视线里完全映入阎天邢那张脸时,她的眼睑又渐渐垂了下去。
她轻声说,“又不是小孩儿。”
阎天邢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勾唇问:“你有当过小孩儿吗?”
墨上筠拧眉看他,“你是在鄙视我的童年吗?”
“如果说,一个12岁的女生主动请求爷爷找人来剥夺自己的正常生活算是童年的话……”阎天邢慢慢说着,在墨上筠惊愕的视线里,他微微加重语气,“那就算。”
墨上筠深吸了口气,问:“谁跟你说的?”
阎天邢道:“你哥。”
“智障。”
墨上筠有些愠怒地吐出两个字。
不知是在骂阎天邢,还是在骂墨上霜,亦或是……单纯的发泄。
她紧紧皱起眉头。
她有师父的事情,是没有瞒住阎天邢的。
这几个师父是她爷爷请来的,也是瞒不住的。
但是,她从来没有跟阎天邢说过——那是她求了墨毅整整三天才争取来的。
她在门外站了整整三天,昏倒了就再爬起来,不吃不喝,等到墨毅同意后,她直接进了医院。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女儿、孙女成为机器,所以,纵然长辈们有锻炼她的想法,也仅限于寒暑假将她送去岑峰那里练武而已。但,墨上筠从那时候起就决定入伍,所以,她需要有机会学习很多东西,她要比其他人早很多年很多年来学习,是她自己把自己练就成一个她理想中的军人。
但是,她依旧不后悔那时候的决定,所以……她的童年跟其他人一样都很完美,只是显得与众不同而已。
阎天邢轻悠悠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捏了捏墨上筠的脸颊,“大年夜,想吃什么?”
既然墨上筠给出明确的答案,阎天邢也不打算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墨上筠总归跟其他人不一样。
人是他选的,而最初他看重的就是她的不一样,所以……前面多少磕磕绊绊、曲曲折折,也都得由他来受着。
他甚至很庆幸,墨上筠没有再选择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没胃口。”
墨上筠拍开他的手。
将她的作训帽往旁一推,阎天邢倏地道:“我道歉。”
“嗯?”
墨上筠讶然看他。
于是,阎天邢补充道:“影响你心情了。”
“阎爷,”墨上筠喊他,认真地问,“说实话,我没打电话,你心情好吗?”
阎天邢勾了勾唇,“不好。”
他做好跟她面对一切的准备,但是,她告诉他——你还不值得我去为你冒这个险。
这种时候说心情好,他怕真是个脑残智障。
但他总不能在这种关卡上跟墨上筠计较。
换句话说,墨上筠惹他生气的时候多着呢,他不能事事都跟墨上筠计较。
墨上筠遂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尔后也微微勾起唇角,道:“那我们俩彼此彼此。”
将她的手指给抓在手里,阎天邢又问:“所以,吃什么?”
想了想,墨上筠道:“火锅。”
微微一怔,阎天邢莞尔,“你还真会提要求。”
墨上筠笑了笑,“能办到吗?”
揽着她的肩膀,阎天邢刮了刮她的鼻梁,正色道:“你阎爷,无所不能。”
“……嘚瑟。”
墨上筠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
训练场。
澎于秋抵达的时候,梁之琼正在跑最后一圈。
跑十圈,没有规定时间,而梁之琼因为要完成晚上的训练没有吃晚餐,所以跑步的速度很慢。
只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来。
澎于秋站在偏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慢跑的梁之琼,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甚至能看到她瞳仁里冒着熊熊火焰,仿佛想烧尽一切。
梁之琼专心跑步,并没有发现他。
澎于秋便等着她跑完最后这一圈。
记忆中,梁之琼还是那个跑四百米都要提前几天做心理准备,发朋友圈、打电话抱怨的大学生,可才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是一个在完成超负荷考核后还能坚持完四千米的军人。
这种改变不可谓不大。
直到现在,澎于秋才真正意识到梁之琼的改变,在他极少关注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的成长,从能力到心智,她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属于她的蜕变。
他也终于相信,梁之琼在部队的经历,将不会成为她今后道路的绊脚石,反而是她今后走向更优秀、完美之路的踏脚石。
但是,够了。
这一条路不适合她,她没必要再走下去。
澎于秋的眸色渐渐深沉。
在跑完最后一圈的时候,梁之琼心里憋的一口气终于一松,她猛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顿下来,慢慢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地喘着气,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浑身都在发烫,热气从毛孔里冒出来,然后又被冷风席卷,凉风呼呼地在身上吹打,可她却感受不到冷意,从头顶的发丝到手指的指尖,无一不在冒着热气。
很多感觉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但,最明显的还是胃的抽痛——她早已饥肠辘辘,就等着那“20个饺子”下锅。
澎于秋……澎于秋……
梁之琼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用怒火将这个名字烧得一干二净。
良久。
在渐渐能感觉到冷意后,梁之琼缓缓吐出口气,然后慢慢挪到路边,只有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南方的草地很奇特,纵然是在冬季也不会全部枯萎,所以无论到哪儿,入眼都有绿色。眼下正值初春,它们正在茁壮成长,一片盎然生机。
最近一直在训练,无心顾及其他,梁之琼也直至现在才发现,原来晚上的气温没有那么冷了,而路边有翠绿的嫩芽冒出来,一片一片的,看起来小巧可爱,迎风飘荡却百折不挠。
——她这么坐下去,是不是伤害了很多顽强的小草?
哎,不管了。
反正她是懒得在爬起来了。
浑身都在疼,骨头跟散架了似的,可是很奇怪,可能是因为这些天基本都是这种状态,乃至于她现在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
缓一缓就好了。
身体怕是都习惯了这种酸痛,于是恢复的速度也来越来越短。
风在耳边吹,她能听到风声,而视线里,难得见到这么空荡,除了景色就是训练措施,平时那些永远不停歇的学员们,此时此刻,也不见踪影。
“喏。”
身后突如其来的一个熟悉字音,打断了梁之琼此刻无边无际的思绪。
眼角余光里映入一瓶水,尔后,随着些许动静,又多出了两条修长的腿,微微一怔,梁之琼有些惊讶地抬头,赫然见到澎于秋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张熟悉英俊的脸。
心中一动,但很快的,那些动荡的情绪就被理智给压制下去。
梁之琼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然后落到那瓶水上,有些生疏地问:“什么意思?”
澎于秋说:“补偿。”
“我不要。”
梁之琼偏过头,不愿意再去看他。
“还有这个。”
另一只手伸过来,是一个塑料的饭盒,虽然是密封的,但梁之琼却敏锐地闻到了肉香。
这下,无法像刚拒绝那瓶水一样那么爽快干脆了。
咽了咽口水,梁之琼将矿泉水和饭盒都给接过来,然后严肃道:“……我接受是因为我饿了,不是原谅你。”
“嗯。”
澎于秋点了点头,明白地应声。
拧开瓶盖,梁之琼先灌了一大口水,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实在的辣椒炒肉、糖醋排骨以及白萝卜和两样小菜,饭盒被打开的那一瞬,食物的香味顿时迎面扑来,本来就饥肠辘辘的梁之琼,只觉得自己的胃能装下一头牛。
梁之琼赶紧拿起筷子,可刚夹起一块肉,就瞅见身边多坐了一个人。
她不由得拧起眉,朝澎于秋问:“你坐在这儿做什么?”
澎于秋道:“等饭盒。”
“……哦。”
这个理由好像无法反驳。
于是,梁之琼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吃饭。
炒肉很香,微辣,吃到嘴里停不下来,饭还是热的,热乎乎的饱满米饭配着肉一起吃,堪称人间绝味——自从来到这里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
因为太饿了,梁之琼吃得很快,米饭和菜都直接往嘴里塞,可就算是这样,看起来也没有多难看,她一向有着良好的教养,这种从小到大深入骨髓的教养,是不会轻易因外在环境而改变的。
吃了将近三分之二,梁之琼便有意识地放慢进食速度——吃的太快对胃不好。
渐渐的,她也愈发明显地感知到澎于秋的存在。
过了片刻,梁之琼终于出声,“你们,可以这样吗?”
“怎样?”
陷入沉思的澎于秋出声,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手中的饭盒,梁之琼停顿几秒,然后说:“饭。”
澎于秋明白过来,道:“不会发现就行。”
说完,见梁之琼抬头,颇为担忧地看着他,他便于心不忍地补充道:“被发现了也没事,反正有理由糊弄过去。”
阎爷还经常给墨上筠开小差呢,这一顿饭算不得什么。
“哦。”
梁之琼打心底松了口气。
但很快的,他们好像又没了话题。
于是,梁之琼继续沉默地吃饭,虽然没有太过急切,但饭盒里的食物也以明显可见的速度消失。
终于在彻底吃完后,梁之琼将饭盒给盖上,将其双手递给了澎于秋。
“喏。”
“嗯。”
澎于秋将饭盒接过来。
梁之琼又说:“我饱了。”
“嗯。”
澎于秋应声。
“……”又过了几秒,梁之琼揪了下地上的草,视线看着前方的空地,低声道,“谢谢啊,我不气了。”
她一向都很好哄,无缘无故被罚跑了十圈,光是一顿饭就能解决了。
“嗯。”澎于秋再一次应声,过了片刻,他才道,“抱歉,我没想罚你的。”
“那你——”
梁之琼不可思议地回头瞪他。
被梁之琼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澎于秋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想了想,他没说话。
梁之琼盯了他半响,也没等到个答案,最后撇了撇嘴,直接道:“看在这顿饭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反正以前晚上也要被丁镜拖着训练,训练量可要比这个狠多了,十圈而已……小意思。
想到这儿,梁之琼又难免有些得意。
哼。
以前那些跟她一样跑个八百米就哭爹喊娘的朋友们,现在她可以轻轻松松碾压了,不知道她们看到自己这么优秀会是怎样的心情。
“想不到吧,有那么一天,我能轻轻松松跑完这十圈,”梁之琼不由得道,“别看我刚跑起来有点累,但如果我吃了晚餐,白天的训练没有那么累,肯定——”
“之琼。”
澎于秋倏地叫住她,打断了她下面的话语。
梁之琼微微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
见澎于秋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心里觉得不对劲,先前愉快轻松的心情也随之受到了影响。
沉默片刻,澎于秋认真地问:“你有没有想过退出?”
“你什么意思?”梁之琼脸上最后一点笑容都消失殆尽,脸色被寒风吹得苍白,她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地问,“觉得我在你跟前晃悠就很碍眼吗?”
见她误会了,澎于秋连忙道:“不是。”
梁之琼没好气地质问,“不是什么不是?”